高文武拗不过女儿娉婷，终是准备开火做饭。家里有娇嫩的娃娃菜、鲜红的番茄、新鲜的鸡蛋以及两个熟食——卤藕、卤牛肉，都是他妻子曾心莲昨天帮他备好的。他先从简单的做起，蒸上了饭，洗好了菜，随后犯了难，他已分不出食物的生熟、味道的咸淡，莫非今天要白瞎了这些好菜？他对自己说，这可浪费不得呀，那话怎么说的？嗯，“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真正关键的是，他现在怕明火，发自内心的怕。

他为自己加油、鼓劲。他对自己说，火，有什么好怕的？我小时候老爱火了，大爱烟花炮竹呀。心里一个声音说，你已经死了。他对自己说，火，有什么好怕的？抽烟，不就要用火机嘛，今天早上，徒弟抽烟，高文武，你说你自己，是怕火才没抽吗？是不想抽而已嘛。心里一个声音说，你已经死了。他对自己说，火，有什么好怕的？火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驱逐黑暗、蒙昧、疾病……心里的声音打断他道：火就是用来防备你的呀，你这个怪物！

他整个人瑟缩在粉红的塑料折叠儿童凳上，是高娉婷帮忙择菜（捣蛋）专用的。看他那个样子，那么大的个子团成一团，缩在小小的凳上，显得十分可笑。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笑话，连火都开不了，还回来照顾孩子？就安详地死在单位多好，还有工伤赔偿。何必这么折腾呢？

他明显感觉到，随着情绪的低落，他正逐渐丧失对身体的控制。他想，行百里者半九十，古人诚不欺我也。他挣扎着，把整个后背贴在墙上，坐直了身体。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消沉下去，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于是由着自己胡乱想：为什么我就不怕电呢？手机、电灯，冰箱什么的，自己都不怕呀。他闭上眼，继续想，是了，人也有生物电嘛，那什么番茄、土豆还能发电呢！控制身体的就是电信号嘛。那小说（东野圭吾的《沉睡人鱼之家》）里不是说，输入合适的指令与电信号，可以让脑死亡的人的身体动起来嘛。他睁开眼，细细打量自己一番，又用手在身上乱摸一通，对自己说，莫非，谁给我插充电宝啦？他的心情好转，也重拾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决定一鼓作气，他任思绪飘散：以后，我是不也要时常充电呢？那不成了机器人了？吞电池？那肯定不成，把肚子烂穿了。把手机充电线放嘴里？也不成，嘴会烂。还是整吞土豆、番茄什么的好了。可，死人不消化啊。他猛拍大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晒太阳——太阳能发电。（他当时并没想到，靠太阳还能产生光合作用。植物是头顶有叶绿素，他是头顶有绿，一样的嘛！！）此时此刻，他开心地发现，他又能自如地控制这副已死的躯壳了，甚至更加如意，直逼生前。他对自己说，我感觉我的脑子比以前更好使啦，也不知谁说僵尸都没脑子的。我就是我，不一样的二货。此情此景，他真想仰天长啸三声。

这时一声暴喝在他身旁响起：“你这个懒爸爸，竟然在这里摸鱼！”娉婷两手叉腰，嘴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高文武发现她光着两只小脚，遂发难：“又不穿鞋，哪像个淑女，你鞋呢？穿鞋去！”娉婷吐了吐舌头，“咚咚咚”的跑去穿鞋啦。

高文武站起身来，做最后的尝试：“宝宝啊，我们中午就吃凉拌番茄、卤藕、卤牛肉怎么样？”

娉婷穿好了鞋，又跑了回来，说：“不行不行，你欺负小朋友。我要吃番茄炒鸡蛋、上汤娃娃菜。”

“我……”

高文武刚开个头，女儿就打断了他，抢着说：“妈妈说了，这都是真正的公主要吃的。你不让我吃，是个什么意思？”说罢，就红了眼眶，预示着下一轮“洪水”，即将到来。

高文武终是心疼孩子胜过自己，咬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