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日光静静的流淌,冲断记忆的决堤,零零点点,柔柔的洒在轺车上,掸去了岁月的风尘。
那一幕,煞是美好。
杨想和沐笙闻言,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得轺车里的黑袍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们。
那是一张干净的、少年模样的脸庞,却是一刻间有着一股温和的味道散发出来,但那种面孔之下,仿佛是一种锋芒般的冰寒与凌冽的内心。
“是你们救了我?”少年缓缓站起,轻声道。
杨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沐笙。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裘宁…”沐笙茫然相对,凝噎道:“我是…芸儿啊。”
沐笙在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字一顿,仿佛刻骨铭心。
原来黑袍人,名为裘宁。
少年抬头,眼神中竟然是有些不相信。
数名军士满心疑惑,也不再出声,而是直直地看向了二人。
就好像,他们认识。
而且,是熟识。
芸儿,她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吗?怎么会同画像中的少女如出一辙?
她是大澜王朝的公主,她是乾元府的暗杀对象。
芸儿,沐笙!难道,她们是…同一人?
一瞬间,纷繁芜杂的情感喷涌而出,震荡着少年的脑袋一片空白……
裘宁颀长的身形恍惚一颤,目光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之色。
“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沐笙幽幽说道,“你明明记得我,为何不敢相认?”
他眼睛朝向了别处,迟疑了一下,话语却又即倾斜而出。
“男儿所求,不过声名。儿女情长,我已忘矣。”裘宁横下心来道。
“你再说一遍,你看着我。”沐笙满面花容失色,颤声道:“你敢不敢?”
“我…”裘宁木然相对,“情事于我如浮云,还请姑娘自重。”
沐笙低眉,却见泪落如珠。
裘宁怔了怔,无端有些心痛,他的眼睛微微地泛红。如今,有那样一段前尘往事记在心头,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越是这样,裘宁就越不想让她卷入这场纷争。毕竟,她是一个那么美好的丫头。
“芸儿,不再是十年前了。”
裘宁轻叹一声,芸儿的这份情,终是要辜负了。
只要她还是沐笙,至少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既然注定要辜负,那便不要给她任何希望了吧。
“沐笙姑娘。”
杨想欲前,她只抬手,拦住了他。
裘宁漠然而视,丝毫没有理会众人的动作,他迈开双脚。
“身不由己,各自安好。”
沐笙的眼睛,终于在此刻一点点的通红起来:“裘宁!”
“你又可曾知道,十年前,在布满硝烟与瓦砾的战乱中,那个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知道,你已经发觉了自己体内的变化。”
“你功力尽失,与废人无异,你不想拖累我。”
“可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沐笙望着他的背影哭喊道,最后一句的挽留,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她鼓起勇气,为的不过,是他回身一望。
纵使裘宁的脚下跌跌跄跄,可依然未有止步的迹象。他眼中,血丝也在此时攀爬出来。
“切记,要小心乾元府的人!”
他咬着牙,背道而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遮风挡雨了,裘宁在负痛间,自我嘲道。
安山到龙渊关口的距离,长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行人在山麓停留的时间,也久得那样脱离现实。
不管是轺车帷裳外那未曾见过的苍山日景,还是那缓缓流逝的时间,抑或是那疲惫得发痛的脉穴,都让沐笙越发的愁楚起来。
……
裘宁的双腿沉重如铅,体内元气尽失,宛若失去了动力的庞大机器,没有了祖阙中那股滔滔不绝的力量供源,少年枯竭的气海,再也无法运转。
他颓坐在城墙脚下,低头凝视着手腕上的苍龙之迹,不见神情。
龙渊关口进京回家的人们摩肩接踵,每个人的鞋子上都浸透着融化的雪水。
空气很冷,透着下雪后京城独有的味道。
然而,裘宁的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前方,乾元府是他生活的地方,可如今,任务失败修为清零,还回的去吗?
身后,行刺少宗主未遂,也因此与六壬宗结怨,他们又怎会轻易的放过他,已是退无可退。
这天下虽大,但于他,何处可安身?
扬起有些白皙的手掌,握拳击墙,一拳,两拳,三拳…青砖仍无恙。
任由那淡淡的苦涩在他的心间弥漫开来……
“啊…”裘宁仰天长啸,咆哮声中,显得是那样凄厉,那样悲凉。
“十八年了呢…”低低的自喃声,从少年的嘴中轻吐了出来。缓缓收回微红的手掌,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在裘宁的心中,他的身世恒为一个谜。时幼无父无母,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是一个叫王石的老人,裘宁唤他“石爷爷”。是石爷爷把他捡回来,扶养长大的。
寻到他的那日,正值冬天的一个月夜,寒风刺骨,婴儿被锦裘包裹着,正嚎啕大哭。
那一日,澜军势不可挡,破城而入,闹得云泽城的百姓人心惶惶。
征战年间,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没有人愿意去理会一个弃婴的啼哭。
石爷爷蹲在婴儿旁边良久,终是于心不忍,方抱起前者,随着乱民一同逃亡。
孤婴,锦裘,乱世。
于是,石爷爷给他取名“裘宁”,意为:乱世之中,祈求平安。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落花年年相似,人却年年不同。
随着年龄的增长,裘宁对这片大陆也是渐渐熟知……
普天之下,以武为尊。在这里,修炼一途最为受人推崇,不论是普通修炼者亦或是药医,都是这片大陆的主流职业。除此之外,还有魂师、战将等稀有职业。
当然,更为遥远的新事物仍在等待着他去探寻,譬如法域、幻界、冥州、丹族……
大陆之上,强者为尊。
凡境、天人境、仙境、圣人;强如圣境,当只手成天,雄霸一方。
魂师亦有灵、圣、灭世三境;四魂之师,当睥睨众生,造化天地。
若统战将之威,亦可护国都,百年无忧。
由于地域的辽阔,因而也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神秘。
总之,强者之路永远是充满崎岖和挑战的。
十几年来,裘宁亲眼目睹了一个王朝的崛起和覆灭,那就是大澜。
大澜王朝统治云泽城的东土时,可谓是国泰民安,四方昌盛。裘宁在石爷爷的呵护下,也算是过了一个安稳的襁褓之年。
只是迄今为止,大澜王朝的覆灭,依然是迷雾重重。
然而,一个盛世王朝的衰落,也是一段新纪元的开始。自那以后,数不胜数的新兴势力,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的迅速崛起。
几年后,辽阔的云泽城东部地域,又重新拥有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可谓是,卧虎藏龙。
不过东域的水虽然很深,但那里的任何动荡,始终都无法波及到两个地方。因为在那里,有两条沉睡的巨龙,一旦惹得它们开始展露峥嵘,那锋芒所向,必是无坚不摧。
当地人有民谣歌唱:“衡河水灵,潜龙其二。南湘门,北凤殿……触之者怒。”
这东域的“两大武都”,是那犹如繁星般的大陆中,最为耀眼的两颗,无数的年少天才在这里汇聚,释放着属于他们的惊艳天赋,最后跨出这片大陆,走向那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
而作为一方巨擎的凤殿,便是裘宁扬名之地。
为了报答石爷爷的养育之恩,少年逐日努力修炼,再加上他天赋异禀,坚忍耐心,长期以往,理所当然的就在同辈之中脱颖而出。
十五岁那年,裘宁又在东域的新秀比武中大放光彩,一路上披荆斩棘,挺进决赛。最终以毫里之差而险胜,并一举摘得新秀榜的榜首之位。此事直到现在,还经常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毕竟,那一年、那一场的乾坤定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因如此裘宁才被乾元府暗中拉拢,加入到“武都”凤殿修行。要知道,那可是大陆上无数天之骄子梦寐以求的修行之地。
往后的数年,裘宁便投身刺客行列,于凤殿修行,不想却是被乾元府所利用,多次假借修炼考核之名,让他在不得已下为其效力。
碍于诸多愿因,裘宁倒是不以为意。
反倒让裘宁高兴的是,凭借着他的努力,石爷爷得以富甲一方,衣食无忧。
不过老人并不爱财,除去衣食所用外,其余的闲钱都是用以行善积德了,借此,石爷爷在东沂谷这一带也是人望颇高。
常有人笑:王石老头一辈子不能武,也不修行。幸得一个好孙儿,以安享晚年,着人羡慕啊。
他,一直都是石爷爷的骄傲。
在发泄了一下之后,裘宁的情绪也是缓缓的沉静下来,脸庞再次回复了平日的淡漠,事已至此,不管他如何感伤,也是挽不回辛苦修炼而来的祖阙气海。
少年苦涩的摇了摇头,“这一切,似乎是离我越来越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