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布满漩涡,船体不断被各种吸力扯动。
环绕在船体四周的气流,索把这条船抬了起来,他们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飘到一半,船猛然一晃,因为它靠近了那道水龙卷的行进路线,这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把船吸了过去。
象征毁灭的黑灰色旋风越来越近,葛霖头皮发麻。
随后发生的事,跟进了滚筒洗衣机差不多,尽管没有甩出去的危险,船也不会散架,葛霖还是感到昏天黑地,整个人像被塞进了一个柔软的气囊内,被迫跟随气囊弹动撞击着。
船体越转越快,就在葛霖无法忍受快要吐出来时——
“砰!”
船脱离了漩涡,随着喷泉状的水流,利落地冲回水面。
葛霖恍惚地睁眼,因为晕眩还没有消失,他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伊罗卡离开船舵走到葛霖面前,一向少有绪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战神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飓风航路对葛霖来说,真的有这么可怕?
因为这个异族人没有搭乘过船,又过分紧张,所以伊罗卡选择放弃了风族人的技巧,改用力量护持船,也没忘记用无形气流裹住葛霖避免他受伤,结果还是不行吗?
葛霖眼睛睁着,但是毫无焦距,他对面前晃动的物体没有任何反应。
伊罗卡默默收回右手。
他在葛霖边等了一阵,葛霖终于缓过神。
水龙卷内伸手不见五指的记忆浮现了出来,葛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伊罗卡及时后退,避开了这次“突然袭击”。
葛霖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
“现在感觉怎么样?”
伴随着问话,葛霖眼前多了一杯水。
葛霖本能地接过来,他茫然看着天空。
太阳西沉,还剩最后一丝光华,东边天空已经被黑夜笼罩。
奇怪,他们不是在飓风跟雷暴的海域吗?
葛霖摸了摸下的甲板,他站了起来,眼前海水平静得像是一面镜子,船正顺着海流往前飘。后方海面有一处喷泉状的东西,水花很大,葛霖亲眼看到两条大鱼被水柱喷上海面,又跌进了海水里。
这种鱼没有鳞片,有流线型的外表跟鱼鳍,远看很像海豚。
习惯也很像,它们跃出水面,空中几个翻重新落了回去,两条海豚互相追逐,奔着这条船来了。
“哗啦!”
水花四溅,葛霖连忙擦掉脸上的海水,这时船体微微左倾,一条海豚把它的大脑袋搁在船舷上。
一阵优美的旋律出现在耳边,葛霖惊讶转头。
这时他发现右边船舷也趴了一条海豚,伊罗卡正伸手抚摸它的脑袋。
动听的歌声居然是海豚发出来的,它们兴奋地缩回脑袋,绕着船打转,碰碰又蹭蹭,然后兴奋地游向远方。
歌声传得更远了。
没有词的旋律,只有单音节的变化,听起来宁静美好。
葛霖目送海豚消失,低头看见手里的水杯,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大口。
杯子里是酒,葛霖出发前免费获得的“装备”之一。
伊德酒馆里没有存货,这是一个西格罗人看到他们要出海,硬塞过来的。西格罗的酒口感与度数都跟啤酒差不多,还很解渴,即使不怎么喝酒的人,受到惊吓后也可以来一口定神。
“我们刚才穿过了什么?这是哪里?”
葛霖抬头望向夜空,心底生出了荒谬之感。
不为别的,眼前的星空很近,星光也亮了很多,跟地面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我们该不会在天上吧?”葛霖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艰难地低头看水面,“你说的航路就是那道水龙卷?”
葛霖不知道用西莱语该怎么说这种被称作“龙吸水”的旋风,他用手指悬空搅动了两下,比划出自己的意思。
伊罗卡知道自己错估了葛霖对航路的接受程度,耐心听着。
没有胖子充当翻译,要说大段陌生词汇,沟通就会困难很多,好在葛霖依靠之前没没夜的苦背,已经打下了西莱语的初级基础,就当是一边聊天一边学语言了。
这里没有风,船沿着海流往前飘,急也没用。
葛霖终于知道了西格罗的与世隔绝,到了多么令人发指的地步。
陆地上的路被布满魔兽的森林跟高耸的雪山挡住了?那还不算什么,三面环海的西格罗,真的位于世界尽头。
整个西莱大陆都被不知道多厚的云墙阻挡着,越往深处越危险,即使是神,也无法穿过边界云墙。
当西格罗人乘船笔直地往海洋深处进发时,最终只能看到云墙。
如果沿着两侧海岸线往内陆走,那么最终在西莱大陆第一高峰弗洛亚娜雪山附近,会遇到风暴流,虽然没有云墙,但海面上同样是惊涛骇浪。
这条飓风带跟雪山平行,从不消失,笼罩面积很广,像两道闸门,一端连接着边界云墙,一端跟陆地上的高峰对接,完全阻断了通往西格罗的海上航路。
飓风带内雷暴终年不歇,许多风系、水系、雷系的海洋魔兽都生活在此处,被称为海上的死亡荒漠,想要乘船通过飓风带,难度比陆地上穿越幽语森林要多十倍,找死也没有这样的找法。
在地图上,以飓风带为分割线,广阔的海洋跟那片延伸出去的角状陆地,统称为遗忘之海,基本上就是被人类遗忘的地方,也没有人能去得了。
“一生都在海上漂泊的流赫族,他们没有被称作海族人,而是风族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了答案。”
这个部族征服的不仅是海洋,还有天空。
因为西莱大陆存在着一个奇特的景观,天穹海。
在边界云墙附近,总会出现水龙卷,每个水龙卷的存在时间都不长,一个消失,很快又会有第二个生长,它们源源不绝地吸取海水,直接送到了高空之上。
西莱大陆的每一滴水都带有魔力,越靠近天空,海水的力量越强。
“天穹海的范围不是固定的,它甚至不是连起来的一整片,有时水量少了,就变成了几百块天空湖,有时又能覆盖整个西莱大陆的上空。如果两片海水在天空上相遇,发生碰撞融合,相对应的地面就要下雨,天穹海的海水流速决定了雨量大小。”
海水流速越快,碰撞时的水量越多,肯定要下暴雨。
葛霖听得已经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仿佛十多年的自然科学白学了!
他扑到船边,用杯子舀起了天穹海的水,含了一口在嘴里。
没有苦涩,也不清甜,是一种介于海水跟淡水之间的味道,非常古怪。
葛霖把水吐掉,脑子里嗡嗡作响。海水蒸发变成雨落到地面的道理他懂,然而异世界海水直接上天,受到风的魔力,还有阳光星光月光的魔力改变,等到化为雨水降落时,就从苦咸水变成了淡水的魔幻旅程他不懂!
这一切都是幻觉吧!
瞧,他坐着船在苍穹之上航行,这里不冷,也不缺氧。
因为水有魔力,所以天穹海就像一个巨大的保护罩,不管驾驶帆船,还是生活在水里的鱼,都没有任何不适。因为天穹海的位置太高,地面上的人抬头望天,不会感觉到任何异样。
“所以你们下雨时,天上会掉鱼?”
葛霖抹了一把脸,表呆滞。他在西格罗住了快三个月,下雨时没有看过这种奇幻景象啊!
“基本不会,可以在天穹海里生存的鱼类并不多,它们都能感觉到预兆,知道怎样避免自己掉下去,鱼又不会飞,离开水对它们来说,意味着死亡。”
“……”
葛霖深深吸了口气,阻止自己叫出声。
鱼又不会飞!这句话到底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它们不是已经在天上了吗?!
葛霖手握成拳,重重地捶了下脑门,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我们要怎么下去,难道这艘船会飞?”
葛霖不臆想,狂风暴雨里一艘船从天而降,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是神迹?或者西莱大陆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话,船会飞还不行,还得会降落!
葛霖想起了伊罗卡之前说,这艘船的船头船尾都是封死的,没有储藏的空间……所以船舱里其实有轮子跟起落架?
晕头转向的葛霖只记得飞机的样子,把飞机降落还需要跑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不是,要是一直遇不到下雨,我们岂不是只能留在这里?”伊罗卡打开舱门,取出食物递给葛霖,随口说,“有吸取海水的飓风,当然也有下落的飓风航道。”
说完他继续远眺海面,自从来到天穹海,伊罗卡就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两条海豚带回了更多的同伴,它们吟唱起动听的旋律,兴冲冲地围观这条船。
伊罗卡神凝重,终于连葛霖都注意到了。
“有什么不对吗?”葛霖仔细打量这群海豚。
“这是流赫鱼,跟风族同名,除了力气,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风族人喜欢饲养它们,方便在天穹海上推船增加航速。”
伊罗卡走到船舷边,海豚跳出水面来了个后空翻,又快乐地跟伙伴们玩了起来,没有理会伊罗卡朝它们做出的手势。
“现在它们连风族的船都不认识了。”伊罗卡说。
西格罗人数百年没有见过风族的船,这条飓风航道的入口似乎也被荒废了,天穹海上一片孤寂。
“一千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也许风族人换了生活方式,也许他们换了别的手势指挥这些鱼呢?”葛霖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竭力安慰。
他没有见过那个以风为名的部族,单从战神这里听过只言片语的描述,葛霖就觉得这些人简直逆天了。
伊罗卡是“神”,风族的人可不是。
没有那种无形气流形成的气囊保护,他们到底是怎样驾驭船只,在飓风里也能保持正确的方向,迎战自然之威,扶摇而上,征服天空与海洋的呢?
葛霖想到自己的丢人表现,很心塞。
然而他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宇航员,也没参加过任何一项极限运动,连跟随跳伞都没有体验过,猛然遭遇这么一出,能坚持到最后都没有吐出来,事后没有吓出心理影,也没有当场崩溃,作为普通人已经很了不得。
“我们就在甲板上睡觉?”
葛霖发现天穹海水流平缓得他可以搬张躺椅放在甲板上晒月光。
遗憾的是,他没有躺椅。
“不用,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弗洛亚娜岛。”
“岛?”
这是天穹海,还能有岛?
“弗洛亚娜岛,是风族人聚会的地方,也是天穹海唯一可以补充食物跟饮水的岛屿。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熟?因为通常人们称呼它弗洛亚娜雪山。”
葛霖懵了。
他抱着头坐在甲板上,直到伊罗卡根据月亮的位置重新调整了航向,改用气流推着船体前行,葛霖这才反应过来。
西莱大陆的第一高峰,弗洛亚娜雪山的完就后悔了,这算不算*?
“我的母亲是西格罗人,父亲是风族人,我出生在西格罗。”
伊罗卡并没有恼怒,他反而有些奇怪葛霖到现在才发现,西格罗人都是黑发黑眼,他的瞳色明显不一样。
“因为我没有在西格罗见过像你这样的眼睛。”葛霖最初以为神的眼睛跟别人不同,后来都不怎么直视那张脸,自然想不到这个问题。
“传统的风族人是金色头发,碧蓝色眼睛,他们跟西格罗人通婚后,孩子很难继承这些特征,有时候也会出现例外。”
伊罗卡显然就是那个例外。
葛霖虽然宣称在西莱大陆他再也不会坚持科学了,可是思考逻辑难以改变,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战神的母亲也有风族人的血统,否则属于隐基因的瞳色根本不会出现。
这就很好理解了,因为的跟风族人的通婚无法继续,西格罗人再也不会出现伊罗卡这样颜色的眼睛。
尤其是……
风族人可能灭的族了。
葛霖不敢说出这个猜测,然而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答案。
弗洛亚娜岛,越来越近。
岛的轮廓逐渐清晰,它有茂密的树木,也有沙滩。
地势起伏,黑夜过去,温暖的阳光照在海面上。
海水平静又温柔,浅蓝的波涛轻吻着金色沙滩,浓绿的树影倒映在水波之上,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初升的光里,共同组成了令人印象强烈的画卷。
葛霖站在船舷边,久久不能回神。
天穹海的出,就像莫奈笔下的传世名画。
岛中央是一座小山丘,山顶似乎有一座建筑,高大的人形石雕伫立在建筑前方,这是文明的痕迹。
船走得越快,葛霖心里的寒意就越深。
那座雕像是一个手持武器的男人,他高大英俊,面带笑容,手里什么武器已经无法分辨,因为雕像有一半已经损毁。
建筑顶部残缺,被绿色植物覆盖。
沙滩上遍布着船只的残骸,凌乱地分散在海边跟礁石上,一半埋进了泥沙之中。
就像曾有一场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