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片黑色的羽毛在风中飘舞旋转,风吹得我眯起眼。她站在风暴中心,一头青丝如瀑,黑色的裙子旋转出好看的弧度。那双深似潭水的眼正看着我们,骄傲得如同一个居高临下的王。
她叫墨,还有一个名字是夏钰。
她抬起苍白的手,风渐渐变小了。我终于能听见她蠕动的嘴唇在说些什么。
她说:“你杀死了我那可怜的孩子。”语气平静又冰冷,简直就像在陈述一件完全与她无关的事。
“比起我,你才是最残忍的吧。”梅男子反问:“你真的有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吗?”
墨低下头,眼里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情绪。那双苍白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手背的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黑色的血管。
沉默了一会儿,墨重新抬起头冷笑道:“梅家素来是事不关己绝不多管的精明做派,这是妖之间的事,你何必插手?”
“我要保那只狐狸。”梅男子突然转过头朝着我笑:“不然我的小阿笙年纪轻轻就没人娶了。”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一点都不幽默的玩笑话。气氛本来就很冷,这家伙忽然把话头引到我这里,我一对上墨那双悲伤神秘的眼睛就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打了个冷战。
她饶有兴味的看着我:“怪不得你不肯答应我的交易。”
她轻轻落在地面,下一秒她的手抚上我的脸,比快要过境的台风还要让人心颤的冰冷感觉。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阿笙,你想不想知道那个被封印的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她笑着问我。我僵在那里,还是抵挡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点了点头。
她凑到我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声音轻轻的,如同一条滑腻的蛇钻进我的耳朵,从耳根处发痒的奇怪感觉:“那里面,装的是我另一个孩子。他,被我,杀死了,然后封存在里面。”
她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纤长的黑色指甲在空中乱抓着什么。我被梅男子拽到他身后,那声凄厉的叫声简直要震破我的耳膜,然而更让我震惊的是墨说出的话。
双生子,一个被他们的父亲夏元青淹死在池塘里,一个被母亲夏钰、也就是墨杀死封存了起来。真相永远比想象还要残忍。
“为什么?”这太疯狂了。
她抬眼从被风吹乱的长发间窥视着我不解的表情,一声轻笑:“为什么?因为我要做酒酿童子啊。”
猛烈的风吹动着不远处桌面的书页,书页在风中快速的翻动着。脑海中忽然跳出前几天我坐在那张书桌上翻看《妖怪的天劫》时的画面。
第九十八页,分分明明写着:妖,聚则成形,散则成物。有灵气的任何物都可变化成形。遇天雷者,为最难劫,唯有酒酿童子,方可渡劫。”
原来,墨也同样遇到了天雷这一劫。
“酒酿童子要用刚出生不足月的小妖浸泡在上百种药材中足足封存一百年。这一百年多来,我为了它煞费苦心。结果被那只八条尾巴的死狐狸抢走了!”墨双眼猩红。
她说的应该就是八尾了,那只有着与银惜相像面容的狐狸。
天空中盘旋的乌鸦越来越多,似乎下一秒就会俯冲下来将我撕的粉碎。
“你说!他带着酒酿童子去哪儿了?”墨的双手紧紧掐住了梅男子的脖子,尖厉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肌肤。我发出一声尖叫,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梅男子冷冷的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挑衅。
丝丝怨气从地府深处散发出来,阴冷的气息在狂风中缠绕着,那些原本在空中飘舞的黑色羽毛在瞬间枯萎零落在地。天上原本井然有序的乌鸦群忽然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空中回荡。整片天空阴沉得如同世界末日,在云层深处却又因此着某种残忍的美。
地面的瓷砖发出崩裂的声音,一只只苍白的手从裂开的地缝中钻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墨的双脚,她脸色一变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些来自地狱的手。
“你想下去陪他们吗?”梅男子将墨推向了那些从地缝中钻出来的手,她尖叫着砍断想要把她拉进地下的手,可是从地下涌出了更多的手。
“蛰伏在黑暗里的怨灵,每一只都很寂寞。”梅男子笑着说。
“真是小看你了。”墨冷嘲着,她的指甲都断了,血从她的手指间溢出,那些不断伸出的手感受到血腥的气味更加兴奋了。她半个身子已经被拽入地下。
她突然转过头,用十分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求我救救她。
妖,之所以狡猾,不仅仅在于他们能修炼出美丽的皮相来诱惑人类,还在于他们能看穿人心,蛊惑你的心、利用你的弱点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我刚要张口,梅男子盯着我乱如鸡窝的头发笑嘻嘻的说:“哈哈,我就说这大风可以给你吹出一个酷炫的发型来!”
我瞪了梅男子一眼,正准备开口说话,又被他噎了回去。
“阿笙,你闭嘴。”他虽然笑着说,但那眼神的潜台词是,一边玩儿去。
墨已经放弃了挣扎,黑色的衣服被血染尽,地狱般阴森的美。
“放过她吧。”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为什么偏偏要替她求情?”
我说:“因为她心里应该也很难过。”
墨忽然抬起头,绝望的眼神中闪着一丝泪光。
“你在骗人对吧,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惩罚夏元青,可其实你从来没有一天感到快乐过。”
“你凭什么这么说?”墨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百年的时间早就到了。直到八尾去抢的时候,你也没有吃掉酒酿童子。你到底还是舍不得吃掉那个孩子,虽然你恨夏元青。”
墨低着头沉默不语,风在耳边呼啸,地狱里的怨灵发出凄惨的叫声。可还是我听见了她那句:“我是不是错了?”
夜色中,一只鸟笼被悬挂在窗台边上。
那只乌鸦正优雅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黑色的羽毛中夹杂着一块蓝色。
“墨,你在这里住几天,等你的伤好了,我会放你走的。”我望着它那忧郁的眼神说道。
“气象台提示:长时间降雨伴随大风天气,各相关单位要注意预防;在大风天气到来前要加固棚室、广告牌、临时搭建物等设施。教育局下发通知,要求各学校27日、28日两天停止学生军训,禁止学生到校。”电视里的新闻不断播出着这场台风的最新消息,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梅男子换了无数个台,终于找到在台风特别报道的包围中找到了一档正在深夜播出的言情偶像剧,傻白甜的女主正穿着一身婚纱哭哭啼啼的蹲在教堂的地上:“他怎么可以就走了?”
在深夜不开灯看狗血偶像剧是梅男子的最爱。
梅男子盯着女演员切得过深的人造双眼皮惊呼:“哎呦!这女的双眼皮割的比你的眼睛都大!”
我一个抱枕飞过去正好打中他的脸:“哎哟!快看!你的脸比抱枕还大!”
电视剧里的女猪脚哭的稀里哗啦:“他说好了要娶我的,怎么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梅男子捏瘪了刚喝完的可乐罐,投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中垃圾桶。
“阿笙。”
“干嘛?”
“当初我逃婚的时候,你也像电视里的这个女的一样哭的稀里哗啦的吗?”
我心想,何止哭的稀里哗啦?简直想把整个婚礼现场掀翻了的心碎感觉好不好!
“没有啊,我高兴死了!”我撇撇嘴。
“噢。”梅男子不再说话,又继续去看他的偶像剧。
有些事,发生了就很难再去忽略。黑暗中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一闪一闪,我看着他沉默的侧脸,忽然很想上去摇一摇他的肩膀,然后问他:“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