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虽在牢狱之中,却多是关押一些尚未定罪的官吏,所以条件虽然简陋,却也比寻常的牢房要好上许多。有一小窗对外透风,地面也还算干净,榻上甚至放着一床被褥供休息所用、虽然有一股霉味在其中,却也聊胜于无,好过大冬天在这里挨冻的好。
即是牢房,自然没有什么灯火,赵瀚倚在床榻上,在黑暗中半眯着眼睛想了会事。心想明日自己若是不去府衙,何进定会派人来家中问自己,这样便会知道自己不见了。而且自己怎么说大小也算个官,司隶校尉府不可能不明不白的就一直将自己关在这里,想来也会通报河南尹府。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想来何进都不会对自己不闻不问的。
况且自己并未参与袁绍之事,司隶校尉府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出来,想来最多也是关上自己几天便会放出的。
趴在黑暗中想了会心思,渐渐的困意上涌,赵瀚打了个哈欠,不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还没睡上多久,就被房外的一阵喧哗吵闹声给吵醒了过来,隐隐感觉到牢门被打开有火光照进,听见又有人被狱卒推了进来,却是关在隔壁的一间牢房中。旋即牢门关上,狱中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这两间房紧挨着木栏,中间倒是可以看得清楚,只是在夜色中无灯火照明,倒也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的看个大概。那人看上去并不习惯这里的粗陋,只是站在那不肯坐下,口中还低声的暗骂了一句。
赵瀚坐起在床头,听着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犹豫了会才试探性的问道;“袁兄?”
那人身子一震,惊呼道;“赵瀚?”话语声中赵瀚已经认出了他正是袁绍。
赵瀚抽了抽鼻子,道;“这不正是嘛,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袁绍苦笑叹道;“说来话长了,原本我已经寻到了接应之人,眼看就要化险为安将司徒杨大人成功送到洛阳城外的,却不料临近最后一刻时这些中都官徒们突然杀到,不但杨大人又被抓回来了,连我袁绍也被关入了狱中了。”
说罢看了赵瀚几眼,面露异色道:“倒是你浩然兄,怎么也被抓了起来。”
赵瀚心想这他娘的还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的话,恐怕这时我已经在自家被窝中睡着舒服大觉,哪里要陪你一起身陷囹圄。
心中虽然怨恨,口中却淡淡的说道;“和袁兄别后我便撞上了司隶校尉的缇骑,他们诬我包庇党人,与袁兄是同党,所以把我一并抓来问罪了。”
黑暗中看不清袁绍的表情,却也听到他话语中略带歉意的说道;“如此真是因为我的事连累浩然你了,实在抱歉的很。我袁绍向来极重义气,待审问我时我定不会牵连到你的,浩然大可放心,想来你关上几天便会放出。”
袁绍这话的极有担当,听他这般说来赵瀚才放下心来,心中对袁绍的感官到好了不少。便笑了笑道;“到还没问袁兄,好端端的怎么你带着杨司徒外逃?”
袁绍叹了口气道;“浩然不在朝中,想来不清楚朝中之事。这杨司徒素来以忠直敢言而著称,屡次上书向陛下揭露十常侍的恶性,所以为张让等人所嫉恨。只是以前陛下虽未采纳杨司徒之言,但也知道他三朝老臣,素来忠心,所以张然等人虽然恨极了他却不敢妄动。”
“可今日却不同了,杨司徒因为顶撞了陛下惹得陛下大怒,如今不念旧情将他免官撤并,不再招入朝中。张然便趁机落井下石,欲置杨大人于死地。我袁绍虽是人轻言微,祖上却也世食汉俸,深受皇恩,岂能坐视我大汉忠直之臣身死奸宦之手,若是如此岂不寒透了天下士子之心。”
此话说的大义凛然,若非寻常士子在场,定会被袁绍一番话煽动的热血沸腾。但赵瀚一后世之人,自然知道袁绍这般不过是为了积攒名望,为己谋利,便也不会被他打动。
但不管怎么说,心中多少还是对袁绍有些佩服之意的,他敢于冒险去营救党人,那边也算有勇气之人。
袁绍见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并未打动赵瀚,不由微微有些失望,便也没了什么继续交谈的性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些话,便不再交谈了,只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忽然脚步声传来,牢门被种种推开,火光也随之照进。
习惯了黑暗的赵瀚猛然被火光罩住,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半响才缓缓睁眼。却见那狱卒举着火把走到袁绍的牢房前,低沉着声音道;“你,快快起来,大人要见你。”
袁绍站起,神色从容的问道;“可是司隶校尉吕大人要见我?”
那狱卒狠狠一眼瞪来,粗着嗓子道;“问这么多做什么,快快随我前去。”
袁绍见对方凶狠,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只是老老实实的跟着那狱卒出了牢房,被等在门外的数名官徒押解下前往。
书房之中,一名面白皮肤净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椅中翻看着桌上的公文,正是司隶校尉吕强,眉头却是一直紧皱,显然是有心事在身。
“大人,袁绍已经送到。”
听见门外属下小声的回报声,中年男子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平静的说道;“让他进来吧。”
袁绍推门而入,押解他的数名中徒却未跟随而入,只是关上门在门外守护着,看来吕强是打算单独见见袁绍。
袁绍略略收敛了气息,上前数步一拜,微笑着说道;“吕大人,久未见面,一切可还安好。”
吕强却未站起还礼,只是坐在椅中睁着眼睛看着他未发一言,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袁绍,袁本初。你说我是应该喊你袁大人呢,还是袁公子呢?”
话声虽然慢柔,隐隐还含着些阴柔之味,却不怒自威,让人听之不禁收声敛气。
袁绍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到没有被吕强的话吓到,只是微笑着拱手道;“回吕大人的话,在下一年前就已经辞官不就,如今不过一介布衣,哪里担得起大人之称,吕大人您还是直呼我的姓名吧。”
吕强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道;“布衣?这天底下可有比你风光的布衣吗?我的袁公子,你当真以为我们司隶校尉府是坐食俸禄的地方吗?之前你三番两次所为我皆压下不办,只是派人警告你收敛一些。可你倒好,非但不懂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次更是惊动了陛下,你以为我一个区区的司隶校尉还能帮你兜住吗?”
袁绍却昂起了头拱手道;“吕大人,我等士子素来敬你,原因无外乎其他,只因为你身为中常侍却能自顾其名,不与张让等人为伍。而且能屡次直言上谏,请求天子斥奸佞,任忠良,薄赋敛,厚农桑,开言路。就凭这点可以看出,大人虽为宦官却能洁身自好,与张让等朋比为奸、祸乱朝纲的十常侍全然不同。”
“可如今你看这杨司徒可是有罪?陛下却受张让的蛊惑将他收监罢职,如今还要伤他性命,如果杨司徒因为直言而身死的话,那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我袁绍为民请命,敢为天下先,欲救杨司徒于水火,又何错之有?”
吕强闻罢默然不语,脸色却依旧如常,让人看不出喜怒,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杨司徒有罪无罪不是你袁绍可以定的,也不是我吕强可以定的。既然天子已经下诏,我等为人臣者岂能不遵。天子即便有错,他也是天子,还容不得你袁绍来为民请命。”
“此事既然我司隶校尉府已经插手,杨司徒自然平安无恙,即便是张让亲自前来也会是一样无果,你大可放心。”
袁绍拱手拜道;“在下为天下士子之心,在这里谢过吕大人了。”
吕强却是盯着袁绍道;“你可知我现在最为头疼的事情是什么吗?”
袁绍微笑着说道;“大人定是在头疼应该如何处置我吧?若是将我送给张让,大人定心生不忍,况且我袁绍虽为人轻言微,却也是袁家中人,大人素来与士族结好,与十常侍交恶,想来不愿为此;可若是放了我的话,大人定难以向天子交差,毕竟司隶校尉府深受皇命,对天子忠心耿耿,天子既然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大人岂敢不从。”
吕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世人皆赞袁本初少年英才、海内豪杰,如今看来确实不假。那你且教教我,若是换成了你是我,你该如何处置这胆大妄为的袁绍。”
袁绍沉吟片刻道;“我若是大人,自然会取一条折中之道,既不违抗天子之名,又能对得起士族之心。”
“何为折中之道?”
袁绍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缓缓开口道;“这个并不难做到,张让要的无非就是劫持杨司徒的罪人罢了,并不知道是我袁绍所为,大人只需寻一人定罪交予张让即可,这样一来技能保全士族之心,不至于让十常侍横行无忌,同样也能让大人交付天子之命。”
吕强面色微动,半响才开口道;“那你觉得何人可当此事。”
袁绍拜道;“我入狱之时隔壁囚房不是正好关押了一人,听他说是因为被官徒所疑这才被牵连入狱的,不如……”
说道这里袁绍再无继续,只是抬头微笑着看向吕强,其意不言而喻。
吕强却是冷笑道;“世人皆赞袁绍仁义,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为了求一己之安,竟让无辜之人为你顶罪,你当真能安心?”
袁绍脸上却并不见惭愧之色,反而昂首直视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天子受蒙朝廷昏暗,我袁绍虽是微不足道,留下其身却还能为这世间的公道之心尽一份力所能及。况且我也当真是为大人所想,若是将我交给张让,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引起第三次党锢之祸。如今奸臣当道,忠直之臣人人自危,大人素来以忠良自沽,又岂会为此等愚钝之事。”
说罢又暗自叹道;“只可惜那位素未谋面的仁兄,却无辜因我袁绍而背负罪名丢了性命,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吕强的脸色沉了下去,神色中暗含着一丝怒意。袁绍话中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整个袁家,甚至整个士族绑在了一起。若是张让一意孤行,拿这个作为借口将士族中的核心袁家问罪,如此一来当真是局面不可挽回了。
所以袁绍的话看似在为他吕强考虑,可话中却暗含着威胁之意,这岂能不让吕强心生不悦。可是平心静气的想了想,袁绍的主意确实也是如今最好的处置办法,除此之外,他吕强一时也想不出有何良策。
只是如此将罪名加之一个无辜之人,倒是违背了他吕强多年的为人为官之道,更有悖于司隶校尉的忠直之责。
吕强望着袁绍那微笑的脸,见他神情依旧从容不迫,依旧英俊威武,心中却无端生出了一股厌恶之情。提高声音道;“吕忠。”
“在。”门外一直候着的都官从事吕忠推门而入,拱手拜道。
“将袁绍带回牢中。”似乎想起什么,吕强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只需好生看押,无需用刑。”
“诺。”吕忠会意,便上前对袁绍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绍微笑着朝吕强一拜,“多谢大人礼待,在下告退。”
赵瀚自袁绍被带走后,倒是睡意全无了,自己被关押在这汉朝最大的特务机关中,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安。虽说后世的自己去这司隶校尉府并没有多少了解,可在电视剧中对同样性质的东厂、西厂、锦衣卫的手段却是了解不少,一想到厂卫们的飞扬跋扈和惨无人寰的逼供手段,赵瀚心中不禁有些发毛。只好安慰自己这司隶校尉名声远较厂卫来的好,想来不会做那严刑逼供之事。
睁着眼睛想了一会,便见狱门又被打开,袁绍被送了回来。待狱卒离开后,赵瀚便急问道;“袁兄,可是那吕大人见你?”
袁绍在房中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闻言便点头回道;“浩然兄猜的不错,正是司隶校尉吕强大人要见我。”
“那……这吕大人可曾为难于你。”
袁绍叹了口气,苦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他不过是秉公行事,打算将我送给张让问罪。”
赵瀚一怔,半响才开口道;“这吕强素有贤名,虽为中常侍却不在祸乱朝纲的十常侍之列,况且素来和士族交好又和张让有隙。袁兄你既然是为了营救忠良而挺身犯险,这吕强应该不至如此不明事理吧。”
“况且袁兄你四世三公之家,家门显赫,名满天下,即便是哪张让有心为难于你,也不得不顾及袁家的反应。”
袁绍又是叹道;“浩然兄有所不知,吕强虽为铮臣,却也是陛下的忠仆,凡事陛下的命令他从未违抗过。即便如逮捕党人迫害士子,他最多也是极力劝阻陛下,若是陛下一意孤行的话,他一样会坚决执行的。”
“至于我袁家虽然显赫,但也只是汉室的臣子,当年显赫如窦家者不也同样在宦官的打击下身死族灭。若真的因此事牵连袁家,倒是我的罪过。”
赵瀚见袁绍语带悲戚,倒也不禁有些动容。仔细的想了想似乎历史上的袁家在董卓入京之前似乎一直保持着显赫,袁绍也一直活跃在京师洛阳,并没有出什么大的变故,想来这次只是一场虚惊。便对袁绍笑道;“袁兄大可放心,我可以担保袁家绝不会有事,同样你绝不会有事。”
袁绍一怔,见赵瀚如此肯定的语气,不由有些狐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赵瀚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道;“这袁兄就不必知道了,反正我既然如此说了,定是有所持,你大可以放心,尽管在这当做修养便是。”
若非在黑暗中的话,赵瀚定能看到袁绍目光中流露出的异色。此时袁绍正满脸警惕之色,十足的望向赵瀚。在他心中,恐怕已经对赵瀚起了忌惮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