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台,是紫禁城太液池中的一座小岛,经明清两朝的扩建,复殿重房、青台紫阁,并在水边堆叠奇石,种植花树,层岩小壑,委曲曼回,一片美景,独为皇家享受。年方二十的光绪皇帝爱新觉罗-载湉,便被软禁在岛上的补桐书屋中。
自从去年至今,光绪在这座小岛中度过半年时光,除去十天一次跟随慈禧参加朝会,每日皆是窗边听雨露,苦读佛经圣贤书。前些天,正逢慈禧之母富察氏忌日,光绪费煞苦心赶制一首悼亡诗以表孝心,同时也试探慈禧的态度,第二天上午,大太监李莲英送来慈禧的“回礼”:一本万年历。
光绪双手打颤地跪在地上接过万年历,心如死灰,却又不得不叩头谢恩,李莲英看向这位可怜的皇帝,心头有所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刘摩大肆扩军的事闹得京师一日三惊,原本对刘摩寄予厚望的光绪,直到刘摩起兵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人家过路时搭的一座桥罢了。刘摩自琼州起兵攻占东南,生活在广州、昆明、贵州等地的满人被杀得一干二净,慈禧指着光绪的鼻子大骂养虎为患,光绪也一直在自责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补桐书屋中挂着一副乾隆的手书横幅,上面写道:十五读书处,匆匆五十年;回思读书此,六十阅春秋。面对文武全功的先祖手迹,光绪曾幻想过辉煌一时的盛世年华,幻想过列祖列宗将来如何指责自己,更幻想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诘问刘摩,可这一切,终究都是幻想。
早晨,要摘抄《金刚经》,中午,要誊写《楞严经》,下午,要诵读《法华经》,光绪自觉如同青灯伴古的和尚一般生活,可惜还有儒家道义圣贤文章要做。照西太后的话说,皇上将来还有重振朝纲,道德文章万万不可丢下。
将来,到底是什么时候?
心思飘动的光绪自嘲地苦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论孟精义》,看向书案上摆在显要位置的万年历,随手打开一看:庚寅年三月初二,谷雨。
“杨花落尽子规啼,又是一年谷雨时啊!”
光绪放下万年历,问向门前守卫的小太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启禀皇上,刚进亥时。”
光绪轻步走到窗边,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是无边无际的浓墨涂抹在天际,微弱的星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浓密的树影里,偶尔响起轻微的沙沙声,“哗啦啦——”偶然一声鱼跃,冲破南海中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尽的静谧中。
不知道为何,光绪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的精神比以往要好,以往时不到戌时便要睡下,虽然边上有令他内心无比厌恶的皇后叶赫那拉氏,表面上还要给文武百官一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好皇帝形象,更何况叶赫那拉氏是西太后的侄女。
寝宫的宫女再次来到书房,“陛下,皇后请您保重龙体。”
“朕知道了。”
光绪面无表情地甩甩衣袖,再次做回书案旁,大有挑灯夜战之意,宫女无奈地告罪离去,只留下伴着满屋圣贤典籍的光绪。
一阵轻响在小岛边的湖水中传出,从水中冒出五颗脑袋,正是施玉麟、陈博和另外三名情报部黑豹部队队员,这五人要完成情报部筹划两年多时间的计划最重要一环:刺杀光绪。五人组成的特勤小组,由一名外号“排骨”的豹子担任组长。
人如其名,“排骨”确实是一副排骨大仙的模样,三十余岁,双颊下陷,手如鸡爪,陈博自忖即便是五个“排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但通过这一段时间与情报部人员的接触,他知道这些豹子至少有一项特殊技巧或最擅长的手段,自然不敢小觑。
排骨举起望远镜,透过小树林看向灯火通明的瀛台,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往光绪小儿都是早早睡下,今天怎么还没睡?”
另一名豹子接口道:“不管他睡没睡,只要完成大帅交代的任务即可。”
五人还泡在冰冷的水中,陈博出身特种兵,自然能吃得消,施玉麟却不行,双唇早已冻得发紫,牙齿打颤地道:“接应的兄——兄弟还没来,我——啊——啊——”
见他要打喷嚏,四人均是吓了一跳,四只手同时捂向施玉麟的大嘴,排骨有些懊恼,但此时显然不是责怪的时候,低声道:“兄弟们先上岸。”
五人蹑手蹑脚地上了岸,一只豹子手中提着一只牛皮袋,隐约传出金属碰撞声,打开袋子,正是众人的武器,手枪、手雷、匕首、弹药,待众人武装完毕,排骨皱起眉头道:“阿麟,你负责守住石桥,尽量不要暴露自己,其他人跟我上。”
施玉麟心头一颤,急忙再次道:“组长,热气球还没来啊!”
“我们先埋伏,热气球到了之后立刻行动,所有人都要记住,必须在三分钟之内解决,否则会耽误所有人的性命,明白没有?”
“是!”
“走!”
五人分头埋伏,施玉麟独守在瀛台与中海南海之间的石桥边,春寒料峭的深夜中,身上裹着湿漉漉的衣裳更是令他感到冰冷刺骨,他发觉手指头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几乎要和冷冰冰的扳机一样,抬眼看向四周观察片刻,将手枪放到地上,双手在一起不停搓动,直到手掌心有些发痛,这才再次拿起手枪。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深邃静谧的夜晚,脸色苍白的施玉麟看向还在冒烟的枪管,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忘了,刚才放下手枪的时候没有关掉保险,再次拿起枪时食指不经意地用了点力道,手枪自觉地射出了一颗子弹。
暗杀变成了硬攻,关键是前来接应的热气球还没有到来。
光绪听到附近的枪声,心头一凛,急忙站起身喝道:“是哪里放枪?”
门外四名方才还在站着梦游的小太监此刻已然惊醒,却还无法辨别出枪声来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理所然,西安门、西华门、地安门三处守卫正打着火把灯笼向这边奔来,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一道寒光从一名太监脑袋下掠过,那名太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身体作出最后濒临死亡的抽搐,慢慢地瘫在了地上。其他两只豹子也迅速处理两名太监,显然,来自特战团的陈博“手艺”有点逊。
面色苍白的光绪眼睛睁得老大,胆战心惊地看向眼前血腥的一幕,浑身瑟瑟发抖,一名瘦弱男子快步走到书案前,正是排骨。排骨看向面前身穿龙袍的猎物,眼神中飘过一丝得意,旋即又恢复平静。
光绪强作镇定,但放在书案上不断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真实心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道行刺朕是什么罪过吗?”
排骨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个皇帝,死也死个明白吧!老子是福建黄公岭的赖三,奉我家大帅之命特来取你性命。至于罪不罪的,老子杀的人也不少了,不在乎多那么几个!”
光绪颤声道:“你们是——是刘摩的人?”
“你知道的太多了,你要给老子记住,杀你的人叫赖三!”
排骨招招手,一名豹子身轻如燕,匕首快速没入光绪的心脏部位,大手捂住光绪的嘴巴,一颗糖衣裹着的毒药也被顺势塞了下去。光绪挣扎数下,怒目圆睁,脸上充满不甘和痛苦,永远地离开这个本就不适合他的世界。
排骨转过身去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对陈博道:“我不习惯这样杀人。”
从刚才排骨说出的话里头,陈博知道排骨以前做的是山匪,可不习惯这样杀人,那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