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舟朝岸边游来,众人已能依稀瞧见船头上立着的黑影。
黑影背对月光,斗笠下的面目无法看清楚。
李当先一面蓦然沉声道“船家,这么晚了还不收工?”一面暗暗令马车先行。
船上之人冷笑道:“做完最后一笔买卖就收工。”
众骑兵闻言皆笑:“这船翁难不成要用这一叶小舟载我们这么多人过河?”
“不用,我只要王国赐一人。”船上人道:“有人买他的头!”
李当先大怒,众甲士纷纷拔剑:“大胆贼人,速来受死!”
“尔等当不成过河卒,怕是有人要做河中鬼了。”那人的笑声已经很近。
李当先脸色微变,马侧朴刀铿然出鞘,一百轻骑皆都拔刀。
只见小舟上冷光一闪,那背负大刀的斗笠男子已然蜻蜓点水般飘飞过来。
“保护王大人!”李当先大声喝令。
可是还不等诸人反应过来,那刀客已飘身上了岸,一个箭步朝着还未走远的六辆马车掠去。
李当先一拍马骑挥舞长刀迎面冲上,朴刀带风斩下。那斗笠刀客却连背后大刀都懒得拔出,只是随手一拨拍在那柄特制朴刀上。
李当先只觉如同受了摧金断玉之力,痛呼一声,朴刀脱手,虎口震裂!
那刀客冷笑一声,揪住马缰一抡,李将军连人带马都侧翻出去。
不过他这一阻拦,一百轻骑已经冲锋而来。
可是忽闻一片呐喊从路旁的山石林木中响起,竟有约莫两百人乘黑杀出。
有甲士惊呼:“有埋伏!”众人连忙抱成一团为马车断后,抵挡这二百手持刀兵之人。
果然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
摔断了几根肋骨的李将军傻了眼,吃力地站起身来,怒喝一声大步朝那斗笠刀客冲去。
那刀客背对冲杀过来的李将军缓缓出刀,好似背后长了眼似的,转身一记简单斜撩,两刀相接,李当先终于瞥见了那刀客的脸,一瞬的瞠目结舌后,如螳臂当车般撞飞出去,险些滚落湖中。
趴在地上不停吐血的李当先满脸震惊,口中伴着淤血吐出几个字:“大刀……苏铁山?”
一百轻甲骑兵对上两百黑龙帮众,双方打得喊杀震天如火如荼,一时各有伤亡。
李当先手下的这些骑兵果真训练有素,方才被突如其来的黑龙帮众击散,此时又缺了指挥作战的李将军,居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很快便有人替补指挥,一百人打得倒是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反倒是有着几名半只脚踏入地品境界的武夫的黑龙帮,在人数一倍于敌的情况下,却攻不破那铁桶一般的百人铁骑。
那刀客正是苏铁山不假,此人新丧独子,江湖上传言其近来变得喜怒无常,做事不择手段。但即便是被他拒于门外的刘卞也未曾想到,这位“大刀”之名贯响并州的武道宗师,才背弃了曾经相互依存的云无伤,又背叛了当年施以滴水甘露的太守刘卞。
也许世人并不会在乎他是否因为与叶青一赌服输才离开郓州,在晋阳杀出一片天;也不会在乎他是否为了复兴新云帮找云无伤算账,才依附了朝中蔡系这棵大树。
世人只会认为他一定是疯了。
晋阳江湖再没有比他更疯狂的人了。
今夜此时,苏铁山放下身段当了刺客,行刺之人正是刘卞护送之人——王国赐。
一人一刀飞旋腾空,阻挡在为首的马车车前,继而那刀光如神魔降世般呼啸泄下,周遭十几个铁骑都被凌烈刀气划伤卷飞,人马俱惊怖不已。
马车车队被逼停,靠前的三辆马车依次被这阵悍然无匹的刀气搅碎,爆破开来。
妇孺啼哭,家仆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苏铁山傲然立在夜色下,冷峻如索命修罗。
三辆马车里均没找到王国赐。
苏铁山的目光落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毫不迟疑,身形一动便来到近前,手抬刀落,马车铁木锢起的车厢竟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不争气地被强大刀气爆开。
宗师一击,或许在浩瀚武林中算不得高超,但在普通人眼里,简直如神怪之力般恐怖如斯。
就在那马车爆裂的一瞬间,一道敏捷身影赫然窜出,撞向苏铁山胸怀。
苏铁山“咦”了一声,挥刀格挡。
只听咣当巨响,刀气横溢青光乍现中,堂堂地品巅峰的大刀宗师竟被震退开来!
毫无准备的苏铁山到底是大意了,待站稳脚跟后凝目看去,只见那浑身青黑光气缠绕包裹之人居然是个少年,而他身后的车中,一名锦袍老者端坐车中。。
就连才艰难起身赶来的李当先都愣了,自语道:“这又是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苏铁山神情冰寒,浑身杀气升腾。
那任务中要刺杀之人在与不在已经不重要,他的眼里现下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袁归!
苏铁山紧握着大刀的手微微颤抖,纹龙的刀身受到外泄气机的波动发出嗡嗡震响。
弑子之仇,必须血债血偿!
苏铁山苦苦搜寻许多日,终于找到了元凶。
不过他很快便沉静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静。
苏铁山冷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你自己撞来,真是意外之喜。既然如此,待老夫先手刃了你这小畜生,再送这位王老先生一程!”
身旁亲眷皆凑了过来叫喊着“老爷”,王国赐始终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苏铁山仰面长叹曰:“小刚,爹这就给你报仇雪恨,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这位武学臻至宗师之境的刀客,赤炎刀法可谓炉火纯青,一身刚阳功力内外具备,更是将刀客的豪放发挥到了极致。
苏铁山从不会像一些古板剑客那样恪守繁文缛节,讲究风度和姿态。
可是今日他却与往昔都不同——神情肃然而带给人某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要举行重大的仪式。
苏铁山收回目光看向袁归,淡漠如看一具死尸。
“刀名‘赤炎’,长三尺二,厚一寸,宽一指半。十岁练刀,每日挥刀五百;十五岁杀人;十六岁入地品名动并州;弱冠之年得家传宝刀与刀法,以地品中阶杀小宗师;而立之年大败七位同境小宗师而进阶,成为郓州第一位地品巅峰武者。老夫平生三次败绩,一次败给授业家父,一次败给华山派掌门杨翠曦,一次败给小神侯叶青。”
“今日老夫就用此刀杀你,为我儿报仇。”
苏铁山不急不缓,近乎刻板地自报平生。
袁归神色古怪地瞅着眼前这位以刀立身成名的大宗师,想起那日自己被那个人背后偷袭,差点丧命都尉府,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此人的儿子是被自己所杀,那么他要寻仇也是理所应该吧。
也许这样的恩怨相报、生死仇杀才算江湖吧。
那么爹也是被人寻仇了么?
他是否也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袁归苦涩一笑,抬起持刀的右臂道了句:
“废话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