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时近正午。
叶忠君书房。
虽然叶家一向以武学闻名于世,但毕竟也是天下名门望族,是以文墨书卷也万万不能少了。
身为时任武林盟主以及叶家家主,叶忠君自然也是腹有诗书,修养深厚。
只见他这书房布置简单,除却几个放满古卷书典的檀木书架,则只有一个案几置于正中,其侧乃一个青铜飞鹤延颈香炉,正散发出袅袅轻烟,淡若薄雾,凝而不散,清香四溢,令人闻之精神一振。
此番布置,说是简单,倒不如说是简约,不似寻常文人那般精细的妖娆,却也丝毫不差实用,却是给人以文质彬彬之感。
叶忠君身着一件宽大长袍,伏在案上,正持着一根做工精致的狼毫毛笔,一手按着张淡黄信纸,另手则在书写着什么,时尔停下,凝眉思索稍许。
片刻之后,他轻轻搁下笔,而后两手拾纸,放在眼前细细看去。
叶忠君读了几遍,而后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他眉头一动,放下手里的纸,微微转过头,说了声:“进来吧。”
叶忠君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响,书房的门便被打开。
叶英进了书房,先是转身关了房门,而后几步走到叶忠君身前,道:“父亲。”
叶忠君点了点头,问道:“你可跟池渊说了?”
“孩儿已经与顾公子说了,一会他便会来一同吃饭。”叶英说道。
顿了顿,他接着道:“顾公子还说,他不想在府上多有打扰,想尽早起身,赶往长安。”
叶忠君闻言,眉头微皱,随后略一思量,轻轻点头,说道:“恰好这信也写完了,待会正好便给他。”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又道:“忻儿呢?”
叶英闻言,却是微微一愣,说道:“这一个上午我都没见过她,也不知去了哪里。”
叶忠君微微叹了一声,说道:“应该还在卧房里吧,你去把她叫来,到时也好送送池渊。”
叶英应了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待叶英关上了房门,叶忠君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拿起信纸,站起了身。
他几步走到一个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个信封,将手中信纸装了进去,封上信封后便直接转身出了书房。
……
叶府一间大厅内,数个案几摆在两侧,其上摆满各色珍馐佳肴,瓜果酒水,人们席地坐在案几前,却是正要准备用饭,只是似乎还有人未到,当下都在等着。
顾池渊此时也席地坐在一张案几前,面色淡然。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来者颇为焦急。
众人闻声不由抬头看去。
却见叶英正面带焦灼地快步走进屋内,手中捏着一张信纸,径直走向坐在上首的叶家家主叶忠君。
叶忠君见状,不禁眉头一皱,心中不由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并未过多显露出来,待叶英走到近处,他道:“怎么回事?忻儿怎么还没来?”
叶英几步走到叶忠君身前,将手中信纸递了过去,道:“父亲,你看下吧。”
叶忠君面色微凝,接过信纸,手中一振将其展开,而后便摊在掌上读了起来。
叶忠君看着信纸,脸色变了数变,终而看向叶英,问道:“你可知忻儿是何时离开的?”
“不知……”叶英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答道,“应该是早上,也可能是昨夜。”
叶忠君闻言,沉默许久。
顾池渊坐在下首,眼见如此,不禁心中微动,隐约有了些猜测。
“姑娘刚才说的是什么,在下耳拙,听得不清楚。”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昨天跟叶忻说的话。
叶忻听完这句话,便伤心离去,恐怕十有八九是对他有了什么误解,顾池渊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若非如此,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顾池渊的确没听清叶忻当时所说。
再者他自认为并无心于儿女情长,便是伤了叶忻,也只是心有几分愧疚罢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顾池渊与叶忻都是有婚约的,要是直接就此不闻不问,难免有失于道义。
随即顾池渊起了身,几步走到叶忠君身前,拱手问道:“叶叔叔,不知叶姑娘发生了何事?”
他话一出口,叶忠君于叶英两人便都转头看向他,只是却都不说话。
叶忠君轻叹一声,将信纸递给了顾池渊,说道:“你看看吧。”
顾池渊一怔,随即接过信纸。
“父亲大人泰安,女儿叶忻不孝。顾前辈之死,系西门无情之罪……今顾公子有志于报效,忻惭愧,又岂敢以儿女情相挟……祖父一去,叶家蒙厄,武林诸派虎视眈眈。门府高寒,独父亲振力匡扶。忻恨不能相助……长安钟氏,为天子输财,素有皇商之名。其有故于叶家,祖父尝言……但愿稍添薄力,以奉亲房……”
“忻儿去长安了。”叶忠君说道,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顾池渊将信纸递还,沉默起来,而后说道:“婚约未能如期,是在下愧对叶姑娘。”
叶忠君摆了摆手,道:“此事不怪贤侄,是忻儿莽撞了些。”
顾池渊想了想,又说道:“叶姑娘此去,乃是到长安寻皇商钟氏。在下亦要往长安面见霍光将军,以期效力于天子。如此倒是同路,若是能遇见,正可彼此照看一二。”
叶忠君闻言,略微思索一番,而后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顾池渊。
顾池渊接过信封一看,却见上面写着“霍光将军亲启”几个字。
“这是我给霍将军写的举荐信,到时你只须带上弗如剑,一并交予霍将军一观,他便能知晓你的身份,而后自会为你安排个职位。”叶忠君说道。
顾池渊看了看手中的信封,随即收入怀中,对叶忠君行了一礼,道:“顾池渊多谢叶叔叔。”
叶忠君点了点头,说道:“忻儿虽然在武学一道上乃是不世的天才,但终究是涉世未深,且心思单纯。她这一去,我便担心遇到些麻烦。你若是能在路上见到她,将她劝回自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便代我照看一二吧。”
“叶叔叔放心。”顾池渊应道。
“池渊,你虽然并未深练武艺,但却多有智谋,心思玲珑,照看忻儿,我自是放心。”叶忠君看着顾池渊,缓缓说道,“只是你到了长安之后,便要进入朝廷,代天子行事。如此却不是些许心思便足够的,更须有大智大勇大毅力,才能一展抱负。是以你当切记,行事定要着眼于国,万万莫要争名利于朝野,成了那追名逐利之徒。否则即便身居高位,也依旧为人所不齿。”
顾池渊闻言,心中不禁一凛。
他当初进学之时,祖父便多有告诫,说他将来入朝为官,必是要忠君报国,为万民苍生谋福祉,而非痴恋权势财帛,又或者贪图虚名。
祖父还说过,千百年来,无数官宦入朝之时都立志高远,以天下为己任,然而往往过不多久便会沉溺于名利场中不能自拔。
其中原因自然有心志不坚,利欲熏心。但更多的则是乏于才智抱负,难以做出一番成就,又易于甘心。
所以,要想为天下造福。
最重要的,说是大智大勇大毅力,却是一点也不错。
想起祖父,顾池渊心中又是一阵伤感。
爷爷……我会记住你教给我的一切。
他正了正脸色,说道:“池渊定会铭记于心。”
叶忠君点了点头,随即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