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帝都的夜晚,城南七街都犹如一顶缓慢变换着颜色的华美宫灯,吸引着那些迷失的人靠近,渴望它的声、色、美酒来温暖自己胸腔中那颗因迷茫而变得冰冷的心。女人温软的怀抱和轻声的娇笑更让这些人能真切感到自己的存在。
而花界之中的美酒与佳人似乎更能醉人:有的男人在这个地方一掷千金为博一笑;有的男人在这里借着歌姬的歌声把酒销愁。这就像一个欲望与梦想的花圃:虚伪、声色与利益共饮与此;在这里一切都可以用钱买到,却也很难找到一件能长久拥有的。
墨玉坊中是没有类似流芳斋中的琴台的,姬芷瑜来了这墨玉坊做客却也是落了个清闲,倒是那薛若岚偶尔会出去演舞奏琴。姬芷瑜每日在绯居中不出户,便将自己这两个随从先拨给了薛若岚,任烨然和小羽便总是会随着薛若岚走动。
薛若岚每次出席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半个时辰,但却要付出及其高昂的花钱。即使如此,薛若岚的舞姿,仍是帝都中那些贵族富人们所竞求的。
作为随从男童,若是跟的姑娘不是那样的出名,便只能躲在为琴姬舞姬出入客人所在庭院所准备的暗门,只能隐约听到台上的声音确是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任烨然并不是薛若岚嫡亲的随从,所以平时也只能躲在暗门之后等待。他听着前面阵阵丝竹琴鸣,在脑海中幻想着薛若岚踏着音符翩然起舞的样子。
这下院子中是没地方给他练武了,但每日陪伴薛若岚出去演舞,在台后静静等待,再随她返回绯居,路上偶尔还能与她搭上几句还是很不错的。这日子就像曾度过了无数个年头一样自然熟悉,似乎巡察府与鬼蛇的厮杀也早就已经远离了他。
今夜又有客人出重金邀薛若岚出席,是个来自暮州的巨商;暮州位于叶氏王朝版图的中心偏南,百年前只不过是一个仅仅出产品质甜美的古物,优良的美酒和温婉如水的女人的小城,直到如此暮州本土出产的东西应该还主要只有这几样,但由于与其他领国的交通十分便利以及暮州商人的精明,暮州一点点发展成了中州大陆最富有的城市,几乎整个大陆上的所有的商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相应的标价牌。
据传早在十余年前暮州所聚的财富已经追过帝都了。那些家财万贯的巨商携带着自己庞大的商队往返于帝都以及各个领国,让自己的腰包更加丰厚。
任烨然手中捧着那柄外鞘由鲨皮包裹钢胆,鲨皮上按南十字星走势镶嵌着红宝石的剑鞘,而其中剑刃只不过是没开过刃的普通白钢饰剑,他就站在薛若岚身后一丈远的地方。今夜薛若岚的随从因病告假;而小羽那种性格,好不容易得闲了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姬芷瑜便将任烨然塞了过来。
薛若岚正坐在琴案之前闭目抚琴,这曲子的任烨然似乎曾听过,隐约记得曲名叫做【光风霁月】,是一支曲风高雅空灵的缓曲。
台下的贵客们也正在相互打招呼并交换名帖并没有开始饮宴,薛若岚与姬芷瑜这点倒是一致,二人出去奏琴是从不曾在鸨母给客人的花帖上写明曲序的,而都是凭心绪情志奏琴,但却从没有客人对此有过异议。但任烨然听着这悠悠琴声,倒也觉得此时这氛围的确适合与许久未见得好友坐下叙叙旧。
不一会,门口的传来几声钟鸣,那声音清脆悦耳,即使屋内众人在相互攀谈,仍是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寻常的铜钟是不会发出如此声音的。
任烨然今晚进屋之前就听薛若岚的侍女小月儿说过的:今晚这位暮州巨商名叫吴天淳;堂屋门口的金钟响起,是提示身份高贵的客人或是夜宴的主人进场了。任烨然稍稍抬起头,用眼角瞥了一眼门口,果然看到四个身着劲装的佩刀侍卫护着一个身材臃肿的华服男子跟了进来。
从帝都行了限铁令并加强力度在夜晚搜查之后,帝都之内除了王侯及领国使者等高官重臣有携刀资格之外,任何人是不得蓄养私人武装并佩刀上街的;即使是外地的商人进入帝都,跟随的侍从也要在城外城卫所的驻点寄放下刀具的。这暮州商人居然能让侍从在帝都之内于夜晚携了刀跟随,想来也是有些手段。
这间名为【碧落桥】的堂屋是墨玉坊中最大最奢华的房间之一,金钟被敲响后,清越的钟声在屋内回荡良久,余音绕梁。堂屋之内的客人们听到钟声也都静了下来,那胖子便一路打着招呼走到正中主位坐定,其余客人也都纷纷坐定,众人在台下坐成了个半弧,将琴台围在中央。
薛若岚看众人纷纷坐定,也就收起了抚琴的双手,轻压琴弦将那琴声收在了袖中,纤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用那双似是含情却又似是淡漠的美目扫了下面的主位一眼,便轻轻闭上眼睛垂下头去。
那巨商走南闯北多年自然是懂得风月之地的规矩,见台上绝美的琴姬停了下来,便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对着两侧贵客请了一下便一饮而尽。之后就说了一些宴席之前常说的场面话,纵是任烨然才干了不几个月的伴花随从,也是腻了这种乍一听既客气又有气势但却令人不耐的场面话,但自己的主子都低下了头自己也只能捧着那柄饰剑弯着腰。
过了一会那吴天淳才结束了他那毫无营养的开场,在两侧客人的掌声中又举起杯子,满面笑容的对着薛若岚微一弓腰说道:“早就听说了帝都之内的四大仙子,今日一见才感到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说的实在有理,今晚便要请仙子多多关照了!在下自饮一杯,愿仙子青春永驻,弹奏的天籁之音直通伯牙。”说完便一口饮尽,抬起头微笑直视台上的薛若岚。那笑容看起来自然随意亦不失尊敬,不知是发自真心,还是长久的熟练使这笑深入肌肉了,
薛若岚抬起头,睁开了双眼,轻启朱唇微笑道:“吴公子太过抬爱小女子了,妾身既然应了约,自当竭尽所能。”
在坐的都是久经欢场的人,自然知道薛若岚这话只不过是花坊中的女子惯用的客套话,但见她一笑却仍是不免在心中生了点希冀:也许她会欣赏我的才华,稍后能与我共饮一杯,少谈几句?边都整理好衣衫,坐正了身姿期盼着。
但薛若岚与吴天淳说完话之后,那一丝微笑便在嘴角消失了,似乎刚才只是因为琴台旁灯笼中的光晃了一瞬让人看错了那一抹微笑。薛若岚轻叹一口气,便抬手拨动琴弦,琴声又行云流水般在她双手之间流淌而出。
这是一曲【月畔风】,但她却略改了下原谱,将那首本意是旅人因远离故乡,只能每夜望月思家落泪的凄凉小曲改的如同远游许久终得归乡之人望月之时心中的喜悦、难耐一般。台下有不少与吴天淳一同商队进入帝都的人,怎能听不懂此曲的含义,见薛若岚稍加改动便将一曲悲歌改成归乡之情,皆是鼓掌叫好。
任烨然在薛若岚身后侍立,只能看到前方台下众人欢动,有的客人已经借曲助兴相互举杯,想到此一曲竟能让客人们心动若此,且弹琴之人是薛若岚,他莫名的有些开心,便望着薛若岚端坐的背影和不断翻飞的衣袖微笑。
薛若岚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微侧过头斜视一眼,瞧到了身后任烨然嘴角的笑和眼中痴痴的光;这大男孩平素是跟着芷瑜姐的,自己也曾见过他练剑,是个平时挺内向的孩子,此时却盯着自己的背影瞧?便暗中觉得好笑,一丝玩闹之心涌上心头。
任烨然正望着薛若岚的身影发呆,突然看到薛若岚在衣襟中微露一角的如玉窄肩一晃似是有些没走稳,他心中一惊就想扔了怀中的剑上前扶她。然而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薛若岚仍是坐在那里,却已然微偏过了头侧目望着自己,顿时觉得身上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望着薛若岚双眸的力气。
薛若岚的琴声仍在继续,但她却是脉脉望着自己;任烨然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细汗,喉头就像是脱水一般干涩;但那薛若岚却是并没有表示什么,柔美的琴音还在他的耳中来回穿梭着,但时间却是慢了下来;任烨然能很清楚地看到薛若岚那点了唇脂的薄唇轻颤一下,嘴角缓慢地挑起,眸中也渐渐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那缓缓挑起的嘴角最后定格成了一个柔媚的浅笑,如同一束绯红的蔷薇在她唇边绽放;而眸中的雾气也让薛若岚的那双翦水秋瞳似是一泓万年不竭的暖溪,无论多么坚硬的顽石也会在这看似柔弱的一泓浅溪中被磨平棱角。
任烨然愣了一瞬,心跳似乎漏过一拍,他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只能站在原地的伴花随从;他失神般的后退了两步,脚下却是一错绊在了一起,随后自己也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台下饮宴依然开始,有几个尚未举杯的贵客只是注视着台上抚琴的薛若岚,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跌坐在地的任烨然。任烨然大口地喘着粗气,抬起衣袖擦干额头的汗珠,拾起掉落的剑重新站起,尽力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但胸腔中快速跳动的心脏却是难以平息了。
他抬起头看向薛若岚,却发现她已经转了过去,依然在垂头抚琴,台下也是一副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似乎刚才眼前那如幻的美人浅笑只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时间飞逝,任烨然仍旧只是站在原地听着薛若岚的琴声,直至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更的人喊道二更时分已到,才发觉已经有些晚了。
薛若岚弹完最后一曲的时候,台下已经是宴至高潮了,所有客人在相互拥抱、拍打着,一杯杯的饮尽杯中美酒。薛若岚轻轻调松了琴弦站起身,对着下方的客人们行了一礼便抱起自己的琴走向任烨然。
“他们已经喝开了,接下来已经没人有心听我的琴了。”她将手中的琴交给任烨然,对他挑了一下削尖的下颌示意他带路离开这里。却是没走几步,就听得台下有人唤住了薛若岚。
“仙子是有烦心之事,怎的早早退场了?”是那个暮州巨商吴天淳,他应该喝了很多酒,脸颊已然红透,此刻单手抓着酒杯,另一只手支在桌子之上,双眼的眼光有些发木地看着薛若岚的背影。
任烨然能清楚地听到身后的薛若岚轻叹了一声。
她换上微笑的脸转过身微弓下腰对吴天淳说道:“妾身只是感到身体不适,且见吴公子与贵客们兴致正高,怕饶了诸位公子的雅兴,便请先离场。”说罢便垂下头想向后走去。
那吴天淳却是放下酒杯拍拍手,身边一个侍从捧上一个华美的锦盒,也不顾席间侍女的阻拦,两步飞上琴台单膝跪在薛若岚面前。
“这是一枚溪国产的的玉佩,即使在溪国的三川四河十二脉所出产的珠宝中也是极品。在下想将此物当做个礼物送与仙子,只求仙子赏光陪在下共饮一杯,那在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话说的极为客气,但是他的双眼中的光已经不似最初那样平静了,甘醇的美酒击碎了他的理智,他的眼中开始射出了急切与欲望。
跪在薛若岚面前的随从打开了锦盒举过头顶,露出了躺在锦盒之中的美玉;那玉佩成色果然是极好的,白净的羊脂玉身在琴台两侧的灯光的映照下似是内蕴了暗中流动的光华一般;外形只是被雕成了简洁的流云形状,但那圆润光滑的边角及水色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这玉佩定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是足以藏于任何贵族世家的藏宝阁之中的珍品。
薛若岚看着锦盒之中的美玉也是楞了一下,但随后却蹙起眉说道:“谢公子的好意了,小女子身份卑微,万万受不起公子的厚爱!还望公子准了妾身的请求。”说罢轻轻一福,也不顾面前跪着的侍卫便准身离台。任烨然看了面色由红转为苍白的吴天淳一眼,便捧了琴跟进薛若岚离开了这间【碧落桥】。随后就看到一队手捧丝竹长萧与琴盒的乐师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屋内又传出了阵阵乐声。
薛若岚自家的随从男童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一直低着头;薛若岚出了房间他便提着灯笼低头在前面三丈远左右的距离开路。任烨然跟在薛若岚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捧琴前行,薛若岚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说一句话,任烨然只得垂头跟在她身后。
行了约有一半的时候,任烨然听到薛若岚轻呼了一口气,便下意识地抬起头,听到薛若岚没回头地轻声说道:“在流芳斋跟着姬芷瑜是见不到这些的吧?她在流芳斋便是众人要将她供起来的,平时是不会受如此委屈的。”任烨然看着她露在衣领之外的白嫩如玉的蝤蛴细颈,听着她轻柔地说着话,明知这次她是说与自己听的,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薛若岚却是并没有在意任烨然的沉默,她轻慢的抬起手,一截袍袖从腕口缓缓滑下,露出一段嫩藕似得小臂;薛若岚盯着自己的五指,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无论是今晚见到的这个家财万贯的吴天淳,还是我以前曾见过的那些高官巨商;清醒的时候他们都是文质彬彬的,一派世家风范;但到最后想要的,还不是我这副身体?。”说罢她自嘲般的一笑,将纤手收回袍袖中继续说着;“会觉得很肮脏吧?但是风月之地有几个女人能保证自己的身体能一直干干净净的?你迟早也会看到这些的...隐藏在那些华丽奢靡的楼阁与帘幔之后的不过就是这些欲望,而我看得清却逃不掉。”
“不…不是的!”任烨然骤然抬起头,眼神中似乎有些颤抖;他盯着转过头的薛若岚的那双惊讶的眼睛,嘴中却是坚定地说道:“我从未觉得你肮脏的!虽然我只认识你还不足一个月…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那样的!”
周围的风还在轻吹着,将走廊中挂的灯笼打得一阵轻摆,那灯光也跟着一阵晃动;前面那个薛若岚的随从已经走过了转角。
薛若岚也站住了身子,回过头望着任烨然;周围的房间似是还在隐约传出阵阵乐声,但诺大的庭院之中却是只有这两个人。
任烨然尽力睁大双眼,藏在袖中的手五指握紧,力道之大压得琴盒发出一阵吱吱的轻响。他要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不在薛若岚那双看似柔弱的翦水秋瞳中败退。
薛若岚似是惊讶般地睁大双目看着任烨然,想等他接着说点什么,但他却没了下文。
她噗嗤一声笑了,转过身子走近任烨然;任烨然绷紧了身子,他能嗅到一阵浓郁的冷香,似是她熏衣的香气,亦或是她自身的体香,夹带着一丝并不令人难受的微薄寒意就这样裹住了任烨然。
薛若岚走到这个比自己微高一点的大男孩身前,微微倾下柳腰,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任烨然伸直手臂便能抚到这个女子如凝脂般的脸颊和那双自己只一眼便无法忘记的远山黛眉,但却一丝胆气也提不上来。
薛若岚就那样笑着看了他一小会便收回了身子,伸出手掩住薄唇笑出了声。过了一会才止住笑声说道:“你倒是挺了解我的?看你倒蛮有几分可爱,我把你从瑜姐那里挖过来可好?”
任烨然平时哪见识过此等情况,吓得蹬蹬后退两步,站在那呆滞地看着薛若岚。按说每个花坊的女人手下的人是不会随意调换的,因为这些人往往都跟自己的主子签在一本契约之上,一生都只伺候一个姑娘的。但任烨然心中却有点期待薛若岚说的那个结果。
薛若岚用纤长白嫩的手指挑起因方才欢笑而垂在额前的一缕黑发掖在耳后,收了那如画的笑靥,就那样望着任烨然看了几秒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任烨然这才放松般地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却听到前面的薛若岚低语道:“烨然,你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你会认为你喜欢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并竭尽所能想要去守护她。但这只不过一场梦罢了,你会遇到更好的女人,到那时你就会忘记我,甚至是厌烦我;连我都讨厌我现在的样子,但我已经站在这里了;如若离开了这花坊,我这样的女子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那声音听上去似乎很平静,却又像是有一丝压抑。任烨然抬起头看看前面那个依然在缓步前行的绝色女子,庭院中的冷风将她唇边的低语轻轻送到自己耳边。
“曾经的我绝不会想到有一天我像如今这样,靠取悦男人为生计。像今夜【碧落桥】中的那个吴天淳,诸如此类的男人我见过太多了,我也自知早就不是什么高洁的女人,但心中却偶尔还是有些不甘愿如此。不过,这样才会让那些男人的征服欲更烈吧?”这些话都是一些平淡的抱怨之词,却是由一个美艳如妖的女子说出;任烨然就算作为一个毫无关联的旁听者心中都隐约感到一阵刺痛,但薛若岚说至最后一句却是轻轻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转角,看到薛若岚自家的随从在前面静候着,任烨然赶紧挺直了腰将琴盒高高抱在怀中。那男童见两人跟上了,又举着灯笼带路前行,任烨然从后面瞥了一眼薛若岚的侧脸,发现她的俏脸又变得冷若冰霜了,只得轻轻摇头跟上,三人就这样走向了绯居。
“若岚啊!你可算回来啦!”薛若岚她们刚走回绯居,就看到在门口转圈的鸨母说中念叨着走了过来,任烨然侧过头向那边望去:门前站着一个男子,而一旁的小羽似是无奈的耸了下肩膀。
薛若岚双眉微蹙,嘴上疑虑地问道:“妈妈莫慌,这是怎么了?”
那鸨母手中捻着一面丝绢,挥着手走到薛若岚面前说道:“你刚才在前面是不是拒了吴大人的邀请?若岚啊!你怎么这么大还是如此不懂事!那吴大人只是邀你共饮一杯,你怎的就那样给他拒了?!这下可好!他遣了个侍卫送了礼物和银票过来,今夜非要邀你去【碧落桥】中一同…”那鸨母说到这里便是叹了口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了。
任烨然看到薛若岚的脸倏地变白了,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是气极。
小羽凑了过来对任烨然说道:“我一听到楼下吵起来,再一看那黑衣混蛋握着一沓银票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放心吧,瑜姐被我劝回屋中了。”
任烨然点点头,却听到那薛若岚一声娇叱:“想不到他看上去还有几分文雅,心思竟是如此龌龊!从头至尾便只惦记着占我的便宜了么!”吓得鸨母赶紧拿丝绢去掩住她的嘴。
门前那男子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吵闹走了过来,任烨然听得他平稳的脚步声,就如巡察府中由军中退役兵将组成的一所巡卫一般,便知道此人应当是行伍出身且有着不错的身手。
那男子走出门前的阴影,果然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精壮男子,他单手扶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另一手握着方才在【碧落桥】中所见的锦盒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问道:“我家主人今夜欲邀请仙子一同举杯邀月,不知仙子是否肯赏这个光?”这侍卫想来出身行伍,只因为身手卓越被招为随身卫士,在军中定然也是个高傲的人物。而他却并不懂得风月场上的客套话,嘴中虽呼着仙子,眼中却隐约带着一丝不屑。
薛若岚平素识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个侍卫眼中的那一丝轻蔑,黛眉微皱说道:“烦请这位先生回禀吴公子,小女子今夜身体有恙难以再复出席,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位先生请回吧。”
那侍卫这一次连脸上那强装的微笑都消失了,嘴中呵呵一笑说道:“吴大人下了如此重礼,你却是百般推脱。区区妓家,不就是做的皮肉生意,进了风月场难道还想立块牌坊么?”
薛若岚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唇角颤抖着。她知道自己就算被称为“花魁”“仙子”,最终还只是一个烟花女子,但此时听得别人直言而出却依然难以接受。她微微垂下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言语。
任烨然就站在薛若岚的身边,听见那个佩刀侍卫所说的话心下恼怒,向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薛若岚的身子怒声说道:“这位先生好不识礼数!薛仙子已经拒绝了你,而你却在此诋毁仙子清誉!立即向仙子道歉,滚出绯居!”
旁边的鸨母一看这里要闹僵,便急忙赔笑走到那位侍卫身边说道:“这位爷,这小童是新招来的不懂事,您先回去吧!等下奴家领着薛仙子过去给您赔罪!”
然而那侍卫确并不买账,一把推开了搂住自己胳膊的鸨母,双目直视着面前的任烨然,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童!敢对老子这么说话!赔罪什么就免了,你们准备换个能动换的人吧!”说罢抽出腰间佩刀刺向任烨然的大腿,嘴中恶狠狠地说道:“先废了你这没长眼的杂种一条腿!看你还敢胡言乱语!”
任烨然见他突然出刀也是一愣:自己今天只是来当个随从的,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不懂礼数的侍卫,之前见他身材魁梧显得有几分气度,没想到却是个毫不讲理的暴脾气。但对于任烨然来说这一刀并不见得多么难以抵挡;他侧过身子撤回腿躲开这一刀,抛开琴盒腾出右手斩击对面侍卫的手腕。
那侍卫显然没想到在这花坊内院中居然藏着一个有着如此身手的小童,当下便吃了任烨然的手刀,手腕一麻钢刀便脱手而出。而任烨然则探出手抓住掉落的钢刀指向面前的侍卫。
一旁的鸨母看见两人都亮了刀子,当时就吓得一阵哆嗦:在帝都夜晚持刀可是重罪,连座之人也难逃责罚。那鸨母跪伏在地上哭求着,任烨然斜过眼看了看伏在地上的鸨母,对着那侍卫低声说道:“对薛仙子道歉。”那侍卫面色憋得通红,确是咬牙盯着任烨然不发一语。
“小烨,算了吧。”任烨然正紧握钢刀逼视面前那个男子,身后却轻轻传来一声叹息,他回过头,看到身后薛若岚浅笑着摇头,他正待说些什么,那薛若岚却是靠了过来看着任烨然的眼睛,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说道:“本来我这样的花坊女子就是要同时背负赞誉和骂名的,不要为此得罪了吴公子。”说罢薛若岚又抬起头看着那个侍卫说道:“还请这位先生回去吧,今晚真是得罪先生了,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先生见谅。”
任烨然见她如此说,心中虽有些不忿,但也没继续坚持,走上前将刀插入那侍卫的刀鞘,接过了那个礼盒递还给他。那侍卫嘴角颤抖着,怒哼一声扯过锦盒转身快步离去。
薛若岚看那男子走远,唇中吐出一声轻叹,转身走入绯居。一旁的鸨母站起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愣在原处,而小羽与她素来不熟,也是站在门口看着薛若岚缓步走入阁中;屋内那些红色的帘幔就像是要将这个单薄的女人吞没一般。任烨然看着她那穿过众人时略显孤独的身影,只觉得心口一阵紧缩,似是被一支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仅有将这个美丽却柔弱的女人拥入怀中,轻抵她的额头摩挲。
任烨然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那个无声的身影,但最终只能任由渐渐无力的手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