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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莫道枯翁老,谁无年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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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翁淡定的夹了口花生,举杯过眉,“将军,这杯小老儿敬你。”

陈朝河紧皱眉头,“不敢。”

“小老儿愿为此案尽绵薄之力,以报答将军这桌酒宴,可否?”说罢,崔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平静的盯着陈朝河看。

陈朝河眉头渐渐舒展,已明白老翁意思,道:“如此,那便有劳‘孟’老先生了。不知您老需要多少人手?”

崔翁嘴角微微上扬,“这两名儒生足矣。”

陈朝河起身,学着晚辈儒生那样,一揖及地,身上甲胄晃得叮铛乱响,“那这里有劳先生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说完从怀中摸出一角银子扣在桌上,向王孟两人点头示意,干净利落向门外走去。

片刻,掌柜从后厨端来四盘菜肴,南墙盯着香气腾腾的烧鹅,早已忘了一切。伸手撕下一只鹅腿便要往嘴里塞。临到嘴边忽又想起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将鹅腿放到崔翁面前碟子里,又撕下一只焦嫩相间的前翅递给小梦溪,然后分别冲孟浩、王维恭敬的行了一礼,最后迫不及待的撕下另一只鹅腿塞到嘴里,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孩童能忍住饥饿做到礼让长幼,谦让宾客,让王孟二人暗自点头。

孟浩并未去拿筷子,给另外两人斟上酒道:“看来这位将军已将此案交给了咱们。”

“更准确说,是老先生主动请的缨,你我两人只需从旁协助即可。”王维端起酒杯面向崔翁道。

“屋外官差太过粗鄙,小老儿权宜之计,还望两位见谅。”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老先生见外了,既是儒家长辈,我俩定当全力以赴。”

“哒哒哒”一阵马蹄再起,陈朝河带着十余名军士离开,剩下十余名军士与十名捕快在门外等候。

“算上往来时间,中书省、门下省、刑部通传时间,大理寺来人最早只怕也要明日午后。”孟浩掐着手指道。

“两位如何看待此案?”崔翁面带微笑。

“世人总喜欢将不能理解的事情归结为鬼神或征兆。难保不会被好事者大做文章。我等儒生自不会轻信鬼神之说,只是今日之事太过离奇,人体自燃更是闻所未闻。虽有几处疑点,但我还是没有弄懂此案的关键。”王维谦逊道。

“此案应排除死者自杀的可能,相信没有人会在死前点了一桌美食而空着肚子自杀。何况如果是自杀,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孟浩道。

“表面上看,这更像是一起自然死亡,甚至是一些不能理解的因素导致的死亡,但事实上不会如此简单。死者是当朝要员,时间地点身份都存在太多疑点:这个时间出现在西十里镇,并且是酒楼而不是勾栏、赌场,身边没有随从、没有家眷,打扮像个富家翁,但身上带着令牌。这说明他不是途径此地,不是外出公干,不是寻花问柳,那便应该是约了人或者被人约至此地,而且多半是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王维分析道。

“桌上酒壶空了一半,饭菜却几乎未动,说明死者心中也是不安。身上藏着腰牌。说明他希望在紧急状况中得到协助,甚至可能已猜到自己会被害,而故意留下的线索。”

“我们到时,街道上没有石琵琶,我也曾留心观察人群,未见有可疑人物。但最后尸体下却平白多了这么件东西,定是有人趁乱放上的,那么这也说明了死者不会是自然死亡。”

“其实最奇怪的还是死者的死因、凶手的作案手法,在众目睽睽下如何让一个活人慢慢自燃?”崔翁听两人缓缓将案情的推理说出,却只在旁边默默点头。王维见崔翁不发言,追问道,“老先生见多识广,可曾听说什么方法能让人自燃?”

“人体自燃我之前也未见过,但仔细想想,也并非毫无可能。据老头子推测,世间至少有三种人体自燃的可能。”

王孟两人再次震惊,老人竟说有三种可能,可自己却连一种都闻所未闻。忙道“愿闻其详。”

“理论上是有三种可能,其一,如果人体喝下太多桐油,并接触火源,身体会随之燃烧,但此法燃烧时常伴有浓浓黑烟,且燃烧太过猛烈,与被害者死前表象不符。其二,传说佛门高僧修行藏王密法大成,圆寂后可能自动燃烧并结出舍利,这与死者身份不符。还听说魔道中人修炼邪法不当,也可能引火**,同样与死者身份不符。其三,传闻方士有许多奇特密法,而我恰好知道一种,能令人体短时间内发热。再结合老头子听一位故人说过的一种现象,正好与被害者死前状况吻合。”

“这世间真的有此方法?”孟浩疑惑。

“老头儿已有七八分把握。”

“先生博学多识令晚生叹为观止。”王维诚恳道。

崔翁给南墙夹了片脆藕,看了眼走入里屋的掌柜,悄悄道,“其实,这宗案件找到死因也许并是关键。两位有没有想过,什么事情能让死者明知龙潭虎穴还要单身犯险,还有那石琵琶有何寓意,附近是否有石匠,凶手应该不会大老远搬来这么重的东西。”

阅历丰富的孟浩在听完崔翁的推论后也陷入沉思,王维则被老人缜密思维所折服,给老人斟了杯酒。

一饮而尽,崔翁渐渐皱起眉头,“凶手闹市杀人又装神弄鬼,目的无非两点:要么制造恐慌,转移官差注意,另有所图。要么以假象引导人们舆论,散播谣言,抨击朝政。如果是前者,他们目的已达到,此时应该在做那件不可告人的事,如果是后者,‘证据’还稍显不足,所以不管怎样,凶手一定会有后招。”

“老先生,依你之见,我们应该……”

“等……”,崔翁又自斟一杯,刺溜一口饮完,目光愈发精湛。

店掌柜又来一坛酒,老翁瞥了一眼,欲言又止。夹了口菜,老人盯着头戴纶巾的孟浩缓缓道,“刚刚到而立之年就摸着了生死境的门槛,还是南院教习,果然是块好苗子,吾道不孤矣。”

“老先生谬赞了,”孟浩也看了眼店掌柜,“莫非这掌柜有问题?”

其实此时在他心里,老翁的这句话要远比掌柜的身份更令他惊讶,“这老翁到底是谁,竟然能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深浅。”

此时,南墙还在狼吞虎咽,不过没人会知道,刚才几人的对话,他却一个字不差的都听在了耳朵里。

“啊!”突然又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镇子另一头传来。

王维轻呼“来了!”心想老人果然料事如神,凶手又有动作,说罢便要起身出门。

此时,门前二十名捕头与军士分左右站定,齐刷刷看着正要出门的几人。

崔翁不慌不忙慢慢走出天福酒楼,转头看着跟在背后的两列人马,轻声道:“诸位差爷、军爷,那边出了事为何还不过去呐?”

“将军命我等听您老差遣。”

“呦,给小老儿扣帽子呐,那你们就在这等着吧,老头子我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反正大理寺查起来与我们几个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关系。”说罢转身又迈回了酒楼。

羽林军军士与众捕快面面相觑,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幕,蔡捕头看着老翁已然坐下又端起喝酒,没了主意。

王捕头久经人事,心想老人家说的对,出了乱子上面不会为难一位过路的老头,更不会招惹羽林军,但本地捕快一定难辞其咎,想罢眼睛一转道,“蔡头,老先生是让我等先过去哩,想必他老人家已有主意,我们应该按他说的做。”说罢给自己带来的捕快使了个眼色,大步向镇西走去。蔡姓捕头也非雏鹰,经他提醒已明白几分,也跟了上去。

崔翁见众捕快已离开,放下酒杯便往门外走,南墙几人连忙跟上,羽林军十人翻身上马,始终跟在崔翁五人身后十余步。老人大步向西走,羽林军静静跟在老人竟然没有一丝杂音。

老人越走越慢,但周身气势却跟着迈出的脚步渐渐高涨。身旁孟浩、王维甚至南墙都清晰感觉到了一股惊人的浩然之气,老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伶俐的目光扫视着黑衣黑甲黑披风的羽林卫,“羽林卫伍长通报姓名。”

说罢只见两名负枪军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齐声道“羽林卫皇旗营伍长——史大同、薛斌听候调遣。”

“史大同听令,率本伍军士即刻前往镇南三里,战马脚裹布、口上罩,埋伏在进京驿道以西,发生任何事情不得出声,直到有人喊你姓名三声,便听他差遣。”

“薛斌听令,率本伍军士也从南出镇,顺官道南行十里,折向西再行十里,再折北行十里,亥时一刻前赶到镇西约十里长安的天王庙外,见庙内火起便朝明火处射箭。”崔翁言语干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扑向两名伍长,乃至身后所有羽林军士兵都冒出一阵冷汗。

“得令!”

史大同是皇旗营老兵,见过朝中无数大员,细想来也只有三年前面对裴都督时才有过如此压抑。感受着瞬间湿透的脊背,心中已然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者必然是位隐世高人,难怪陈将军对他如此恭敬。王维与孟浩站在老人身边,感觉到身边这股气场,竟是不约而同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脸尊敬的看着老人。

南墙拉着面色枯槁老翁的手,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黑衣骑士与面露敬佩的两名书生,轻轻将瑟瑟发抖的小梦溪拉到自己跟前。七岁的少年坦然享受着这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山崩地裂千军万马都不会让他恐惧。

没人发现少年轻轻撇了撇嘴,并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这就是儒侠吗?总有一天,我也要让我爱的人,因为站在我身边,而感到如此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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