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村前槐树下,步云飞穿着一身缎子面宽袖长袍,戴着蒲头,脚蹬毡靴,上下光鲜,躺在一张竹摇椅上,乘着凉风,前后摇摆,好不惬意。
远处,已然是万山红遍,姹紫嫣红,村前的田野里,一片金黄,庄客在田间忙碌,田间村社间,响起一两声鸡鸣,悠长淡渺,一派祥和。
一片枯叶落到了步云飞的脸上,步云飞捡起叶子看了看,一声长叹:“一叶知秋啊!”
一抬手,枯叶随风而去。
翠云村是一个位于终南山脚下的山村,虽然僻静,因为此处田地肥沃,风调雨顺,却也是个有着两百多户的大村子,周边山野里还散布着七八个村落,慈恩铁器的产品,主要是销往这些山间村落。虽然价格昂贵,但还是有些高端客户。久而久之,慈恩铁器铺创出些名声。
本来,慈恩铁器铺的本钱都是大慈恩寺的,高仕益代为收取佣金。自从步云飞来到铺子里,高仕益也只是象征性地收点散碎银子,并不催问,偶尔来店铺里闲坐,也是拉拉家常,看看步云飞兄弟三人生活上需要什么。店铺里赚的钱,大头都落到了步云飞兄弟三人的口袋里。兄弟三人原本是来翠云村避难的,结果,反倒有了大把银子赚。
倒是步云飞觉得不好意思,每个月都要给高仕益多交二三十两银子,高仕益反倒是千恩万谢,搞得步云飞很不好意思。
秋高气爽,春困秋乏,步云飞躺在槐树下,昏昏欲睡。
忽听耳边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宁忠良,你给我起来!”
步云飞睁眼一看,只见树荫下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年纪二十出头,一张瓜子脸,柳叶弯眉,杏眼樱嘴翘鼻梁,身着粉色长裙,外披沙罗,头盘花髻幂璃,脚蹬凤头丝履,一身富贵逼人,十分艳丽。只是,那女子剑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的怒气。
步云飞慌忙站起身来,向那女子躬身施礼:“原来是仇大小姐,不知找宁某有何指教?”
“姓宁的,三天前,姑娘让你打一把针钳,怎么到了今天还没打好!”那女子恨恨说道。
步云飞一见到这女子,头皮就发麻。
这女子姓仇名阿卿,正是翠云村第一乡绅仇在礼的女儿,年纪不大,可在这方圆数十里,却是个名人!
不过,仇阿卿有名,不是因为她爹有钱,也不是因为她哥哥有枪。而是因为,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仇阿卿年过二十,都成了老姑娘了,还未出嫁。这有两个原因,一则,仇在礼家大业大,看不上小户人家,总想找个官宦人家做亲家,可正经八百的官宦人家又看不上他,于是乎,这位阿卿小姐,高不成低不就,耽误了青春,如今还是待字闺中,没奈何,只得降低条件,官宦人家就算了,能找个一般的小户人家,只要不是太穷酸,也将就,反正,仇家有钱,饿不着她。
可是,仇阿卿虽然长得倒也标致,加上家中有钱,绫罗绸缎打扮出来,简直就如同是月中嫦娥一般,光彩照人。只可惜,可她有一个致命的毛病——性情暴戾!这丫头从小被仇在礼视为掌上明珠,百般溺爱,养得一身坏脾气,虽然长得貌美如花,却是个远近闻名的俏夜叉,只可远观,不可把玩,一旦近得阿卿三尺之内,必然受伤。仇阿卿名声在外,远近之人谁也不敢招惹这位大龄俏夜叉。
仇阿卿名声在外,没人敢上门提亲,让仇在礼伤透了脑筋。
步云飞在翠云呆了三个月,当然知道这位仇阿卿的底细,知道这位俏夜叉不好惹。
三天前,这位俏夜叉让家人来慈恩铁器铺订制一把针钳。
如今,慈恩铁器铺的产品,受到了世人普遍认可,虽然价格昂贵,可质量没的说。仇家大小姐守着自己的铁器铺不去,却跑到慈恩铁器铺来订货,这位大小姐却也识货。这原本是给足了步云飞面子。
可仇阿卿订的货,让步云飞很是头痛。
所谓针钳,是女红用品,就是拔针用的。一般的针钳,长不过半尺,考虑到是女子用,一般做成月牙形,再刻上云纹,看着美观小巧。
可这位俏夜叉订制的针钳却是与众不同,长三尺,宽两寸,也不要什么月牙云纹,只要结实。步云飞看着稀奇,向来人一打听,这才知道,仇阿卿订制这把针钳,不是用来拔针的,而是用来当戒尺用的!要是下人冒犯了她,就用这铁针钳打将去!试想,一把三尺长的铁针钳,就是一把铁棒,落到人脑袋上,岂不是头破血流!那针钳哪里是什么女红用品,分明就是凶器!
慈恩铁器铺是大慈恩寺的寺产,要是在铺子里打造凶器,岂不是坏了大慈恩寺的清规戒律。
况且,步云飞早就交代过,凡事都要拖工期,就是一般的客户,至少也要拖上三天,那仇阿卿制造凶器,步云飞就授意房若虚和拔野古,就给她拖个无期!反正,这等大小姐,也不会把个针钳放在心上,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忘了。
可没想到,仇阿卿还真把一个小小的针钳记在心里,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步云飞慌忙说道:“原来是仇大小姐。大小姐所订货品,我兄弟三人岂敢怠慢,只是,近来订单颇多,我兄弟昼夜加班加点,紧赶慢赶……”
“放屁!”仇阿卿一声娇喝:“我刚去了铺子里,你那两个铁匠,一个坐在铁炉旁喝茶,一个躺在树底下睡觉,根本就没上工,哪里有什么加班加点!更可恨的是,他们见到本姑娘,还吱吱呜呜,满口胡言!”
房若虚和拔野古按照步云飞的吩咐,呆在铺子里磨洋工,却被仇大小姐撞了个正着。
“仇大小姐误会了。”步云飞只得强辩:“他二人昨天晚上为了赶制西庄柳大官人的铁犁,忙了一个通宵,今天一大早,柳大官人就来取货。他二人累了一个通宵,气力不济,休息片刻,却慢待了仇大小姐,宁某回去就是收拾他们,还望仇大小姐多多海涵!”
“也罢,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给我把铁乾打出来,否则……”仇阿卿眼睛一瞪。
“大小姐,一个时辰哪里打得出来!况且,总还有个先来后到,排在你前面的还有好几单,这样吧,给你插个队,明天交货。”
“住嘴!”仇阿卿怒道:“姓宁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本姑娘的订单,三天前就给你了!秦小小那丑丫头昨天才找的你,今天一大早就拿到了货!姓宁的,你连本姑娘都敢骗!”
步云飞顿时张口结舌。
昨天下午,秦小小来铺子里给她爹做一把猎叉,步云飞二话没说,应承下来。别人的订单,至少要拖上三天才开工,而秦小小的订单,步云飞命令房若虚和拔野古,直接开工。昨天晚上,兄弟三人还真的忙活了大半夜,当然不是打造柳大官人的铁犁,而是为秦小小打造一把猎叉。
所以,也难怪仇阿卿生气。步云飞这么做,的确是坏了规矩,人家仇大小姐三天前就下了订单,且不问质量好坏,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也应该是先把仇大小姐的针钳先做了。
步云飞自知理亏,只得俯首说道:“仇大小姐息怒,这一定是方世玉这个王八蛋趁我不在铺子里,以权谋私!宁某这就回去,好生教训他!请仇大小姐静候佳音。”方世玉是步云飞给房若虚取得化名。
却听仇阿卿一声冷笑:“姓宁的,一个时辰之内,给本姑娘把针钳交出来!否则,我去找我哥哥!”
步云飞心头发慌,仇阿卿的哥哥仇文博,乃是神策军校尉。要是仇文博出面,事情就遭了!
步云飞在翠云村隐姓埋名,最怕就是惊动了官府,更不要说是神策军的人了!
可一个时辰,无论如何也打造不出来一把针钳。
正在发慌,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步云飞抬眼望去,只见村前田野里,尘土飞扬,旗幡招展,一支人马鼓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