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狠狠地用指甲在自己大腿的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他觉得痒也许只有痛才能化解。已经在这浓密的草丛中趴了快一个时辰了，比起等待的无聊和紧张的兴奋，围在身边此起彼伏乱飞的蚊子所带来的烦躁，更让他感觉到时间的漫长。

从山中小路周边杂乱的痕迹来看，这里正是野猪出没最频繁的地方。可眼看着日头渐渐地沉到山谷的另一边，那畜生也没有出现。山风带着夕阳的余温从繁茂的树林中迤逦地穿过，身体就像身边的杂草一样被梳理的绵绵软软。紧张慢慢退散，困意便渐渐袭来。朦朦胧胧间云舒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情景。

当刘金凤哭哭啼啼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云舒正在练剑。由于是一起长大，到现在都十五岁了，关于金凤的哭，那是任何理由都不奇怪的。大到荷包破了个洞瓜子掉了一路，小到荷包没破洞瓜子掉了一颗。也许昨天才哭着问，你干嘛总跟着我。今天就会抽泣道，你怎么都不理我？所以当云舒听她说野猪糟蹋了她家靠山那仅有的几亩薄田后，脑子里的反应不是出了大事，该怎么办？而是，这事,值得哭！

云舒本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她，可又怕哪句话触动到她敏感的泪腺让她哭得更厉害，所以就收了剑势看着她默不作声。见到云舒不说话，金凤由悲伤转成了愤怒。“一家人的吃喝用度都靠那几亩地，辛苦了几个月，一转眼就被糟蹋光了，你去帮我杀了它，扛回来卖些银子，贴补家用。”

“杀野猪？”

“是呀，你这两年天天练剑，不会连野猪都打不过吧？”

“他就真的打不过。”斜刺里猛的跳过来一个人影，站到他们俩个中间。

金凤吃了一惊不由得往云舒身边靠了靠，抬眼看清了来人，问道“庞二，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边走边哭，一个人往山里来，怕是出了什么事，就跟了过来。”

庞二是庞屠户的二儿子，官名庞德助，比云舒大了三岁。没辜负了生在这肉山似的人家，长得又高又胖，所以被起了个混号‘胖的猪’。

虽然因为家境富裕有点看不起云舒这样的穷小子，可倒也不像他爹庞掌柜那般小气吝啬。为人还算仗义。每天跟在刘金凤身后献殷勤，经常送点糖糖果果的。对和金凤一起长大的云舒，自然而然有些敌意。

“他那些花架势你还当真？摆个样子好看罢了，别说野猪，就是你家那口掉了膘的老母猪他也打不过。还是我来想想办法吧。”

云舒对这没来由的讽刺无奈又反感，忍不住道：“瘦的猪我当然是不行了，胖的猪就不一定了。”

庞二挖苦着假想敌，却顾不上用表情增加威慑力，只是忙着将身上能挤出的所有的笑都堆在眼睛的四周，死死的盯着刘金凤。金凤对于庞二的献媚有几分受用，虽然讨厌他总是看不起云舒，可庞二毕竟是好心。

“你能怎么帮我呀，你能杀野猪？”

“我当然可以。”庞二攥指成拳，咚咚地在自己胸口捶了两记，以示强壮。“可那畜生行踪不定，我哪有时间去找他。不过我能帮你翻地，也可以叫我爹拿点银子先帮帮你家里。”

金凤半信半疑。就像尿急的人远远望见茅厕，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更加紧张一样。忙问道：“你爹肯吗？”庞二一脸坏笑：“我一说他就肯了，我爹早说过，大哥从军了，家里只有我，等我娶了老婆，肉铺就交给我了，那银子还不早晚都是我的。走吧，我们先去你家的地里看看。”

金凤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在困难的时候有人来帮忙，脚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庞二了。扭过头来对云舒道：“你练完了也来帮忙吧。”

庞二白了云舒一眼道：“他能帮上什么，我自己就够了。”边说话间边扯着金凤走远了。

虽然和金凤一起长大，那丫头长得也算俊俏，可云舒也从来没多的想法。想着庞二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人家娶老婆的绊脚石了。云舒不禁有些气闷。怕那两个去了地里又返回头来，云舒决定去山里转转，到吃晚饭的时间再回家。

棋盘山的山路可不象他的名字听起来那么有条理。小道蜿蜒，怪石嶙峋，树林遮天蔽日，断枝残叶，杂草丛生，山路崎岖不平。因为山里野兽众多，除了几家猎户，来往的行人非常少。虽然师父也经常嘱咐没事少往山里跑，可从小就在山脚下长大，云舒并不以为然。本就无所事事，不过是来散散心，也就信由自己的脚随便往哪里去了。不知不觉走得累了，看看周围有些陌生，想来已经进山很远了，正踌躇着是不是要往回走了，还是在小溪边歇歇脚。却发现前面岔路上的痕迹有些古怪。云舒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以他的经验来看，这里应该是野猪经常出没的地方。他不敢大意，按住剑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弯着腰慢慢退到路边的草丛中，趴了下来。

经常进山，射过鸟和山鸡，也抓过兔子和一些小动物。野猪！可从来没猎过。听猎户们说，那家伙迅速并且力气十足。很不好对付。云舒一边注视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掂量着自己有没有杀死野猪的能力。把宝剑出了鞘放在身边，摘下弓，抽出一支竹箭上了弦。有武器傍身心里踏实了许多。既然碰到了，就帮金凤家报报仇，出出气。转念又想到，真的是野猪吧，要是等下窜出个老虎狮子熊来，那我的麻烦就惹得有点大了。想着想着不自觉掌心已经流出汗来。

随着夕阳西下，山里的风也渐渐冷了起来。地上的草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柔软了。午饭又没吃，云舒觉得肚子里的响声大到会把林子里的鸟吓飞。想回家吃饭，又觉得等了这许久，实在是不甘心。

正思来想去，左右犹豫间，小路对面树上的鸟真的就一哄而散飞了起来。云舒抬起头正诧异自己没吃饭真有这么大的威力时，一阵冷风迎面扑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顺着飞鸟看过去，只见那树下的长草向两边拨开，拱出一只野猪来。

云舒本能地抓起身边的剑，嗓子里发出了自己都觉得丢脸的一声。“啊！”野猪也同时看见了他，可能因为本就是人烟稀少的去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它也停在了原地，惊恐的看着云舒。云舒双手紧紧抓住剑柄，刚刚才被冷风收起的汗水一下子又都涌了出来。两下里僵持在原地，眼神与眼神激烈交锋，都在想：是跑？还是打！

时间就像便秘，漫长而又难熬。渐渐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后，云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对手，高鼻梁，大眼睛，头发蓬乱地倒竖着，一身扎实的肌肉。除了肤色黑点，活脱脱一只美猪仔。不由暗暗喝了声彩。那野猪却没心思研究他的相貌，想必是看清了对面并不是有叉有绳的猎户，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拎着个铁片子。看神情比自己还紧张，既然闯进了咱的地盘，总要给点颜色看看。嘴里哼了两声，后腿一用力就扑了上来。

云舒从来没经过这阵势，仗着一边偷懒一边练了两年的剑法，觉得自己很是了得，捉只野猪应该不在话下。不料看到野猪真的扑上来了，手中的剑是削好还是砍好却全然没了主意。情急之下先从草地里蹦了出来。那野猪扑了个空，身体却异常灵活，前脚刚一着地，一扭身又追了上来。云舒想想跑是跑不过它，还是拼了吧。转过身一剑就挥了上去。野猪没料到这逃命的小子突然搏命，收势不住急忙一歪头，身上已挨了一剑。云舒以为得手，心中大喜，定眼看去，那野猪身上却没有伤口。大吃一惊。这厮皮糙肉厚，剑砍不透，还怎么打。此时野猪已是暴怒，在地上滚了一圈，跳了起来，翻身又上。云舒正自慌乱，忙不迭把剑一横想架住野猪。可势大力沉之下步法不稳，站立不住。一时间连人带猪倒在了地上。右肩也被野猪的獠牙戳了血洞。野猪按住胸口呲牙往云舒脸上舔来，鼻孔呼哧带响，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云舒双手托剑拼命往外推，可本来力气就没这畜生大，又加上肩头吃痛发不出力来，眼看呼着臭气的猪嘴就要拱到脸上来了。云舒心里一凉，暗想：“坏了。”

正危急间，忽听远处一声弓弦响，紧接着‘噗’的一声，一支箭插入了野猪的左眼。野猪挣扎着扭了几下，便趴在云舒的身上一动不动了。

云舒侧身把身体抽了出来，想爬起来，可双手脱力起不了身。只好坐在地上看着来人。七八丈外那人笑着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你还好吧？”云舒缓了缓神打量着对方，答道：“我没事，这可多谢你了。”见那人和自己年纪相仿，也是十五六的模样，浓眉大眼，身上穿着不知是什么兽皮做的衣裳，手里拿着弓，身后背着插满了箭的箭筒。

“你是猎户吧？我以前没见过你。”

那人不置可否，看了一眼云舒笑了一声道：“山里多猛兽，你不会是来打猎的吧，你干嘛来了？”

云舒听出那笑声中的讥讽，没好气道：“喂猪，怎么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喂完了就快回家吧，天要黑了，大虫要出来了，再碰见什么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气了。伤口不碍事吧？”说着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来，分出一小包递给云舒。转身要走。

云舒爬起身接过药来撒在伤口上，扯下片衣襟绑住道：“猎户，你一箭把我养的猪射死了，总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那人转头道：“我叫游基，是来练箭的，不是猎户。”

“我说呢，这山脚下的猎人我都认识，怎么会有箭射得这么准的我却不知道。”

游基没理会云舒的奉承，只是道；“快回家吧，再晚点狼出来了可就回不去了。我也要去吃饭了，再见吧。”

云舒一听有狼，也着急离开这里，说到；“好，等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游基没答话渐渐走远了。

云舒把自己的武器捡了回来，拔出野猪眼中的箭，也一并放入箭袋中。抬起野猪，感觉足有五、六十斤，扛在了肩上，就匆匆地下山去了。心中惦记着游基说的有狼出没，也顾不上野猪沉重，足下生风，不多时出了山口。

已到了晚饭时间，山脚下边的屋顶上冒着青烟，油灯的光亮从窗户中透了出来。云舒想像着金凤见到野猪欢天喜地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虽然感觉背上的野猪越来越重，可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不一会儿到了金凤家门口，重重地扣了几下门环。一阵脚步声，门吱的一声从里面打开，只见金凤的妹妹银凤手里拿着装着剩菜剩饭的小木桶站在门内。见到是云舒就道：“云舒哥，你来啦。吃过晚饭了吗？”还没等云舒说话，又看见云舒肩上的野猪，惊叫到：“好大的野猪！云舒哥，你抓的？”

银凤比金凤小两岁，长得和她姐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材小了两圈，身上的衣服也是姐姐穿剩下的。和她姐姐金凤不同的是，她非但不爱哭，反而一天到晚都笑嘻嘻的。性格比她姐姐开朗了许多。因为来她家的次数多了云舒和银凤也不见外，说道：“还没吃呢，有什么给我垫垫肚子？”银凤装模做样地苦着脸，皱着眉叹道：“既然是云舒哥，也就只有苦了你这老母猪少吃一顿了。”说着就把手里喂猪的木桶递了过来。云舒作势要打，银凤忙笑着跳着脚跑开了。边往猪圈走边扭头笑道：“大花最近都瘦了，你不吃，我还是喂它吧。姐姐在里面，你找她讨吃的吧。”又对着屋里喊道：“刘金凤，有人找。”然后一脸坏笑故作神秘地对云舒补了一句：“胖的猪也在哦。”

听说庞德助在，云舒有点不想进去，并不是怕什么，只是知道庞得助看自己不顺眼，自己也就懒得理他。可人已经走到了院中，收不住脚，略一停顿。这时对面的屋门打开，金凤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