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西门庆提起掌来,便要一掌直朝水秀才头顶上直劈下去。他掌上是何等劲力?这一掌劈下,这瘦骨伶仃的水秀才只怕当场就是个呜呼哀哉!
跟着西门庆前来娶亲的贴身小厮玳安见势不妙,想要阻挡西门庆,在场之人谁有这个本事?情急之下,便大叫一声:“娇儿姑娘!”
西门庆这一掌已经击到距离水秀才头颅不及半寸,突然听到玳安这一声大叫,心神剧震之下,手掌不由得便停在了空中。
跟着西门庆来的众家人这才如梦初醒。知道爷素来是个手重的,今天如果打死了这水秀才,便是西门家财大势大,见了官也说不过去。于是一拥而上,抱手的抱手,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将西门庆先裹住了。
玳安便跪了下来,哭道:“爷今天是来办喜事的,若打死了人,却不是将喜事变成了祸事?那时爷你进了班房,这个亲定然娶不成,娇儿姑娘泉下有知,眼睁睁着喜轿空抬进来,空抬出去,却叫她心上空喜欢一场,爷你于心何忍?”
丽春院内外,热闹的人山人海,听到玳安说得凄惶,心软的人无不流泪。
西门庆更是心如刀绞,指着水秀才大骂道:“娇儿活着时,受尽了多少磨难?想不到连她死后,还有这种小人来羞辱于她!这是贼子自找取死之道,我岂能轻饶?!”
玳安一下子跳了起来,抢过墙角的一根扁担,叫道:“这样的恶心人,若爷自己打他,仔细脏了爷的手,小的今天,却来替爷、替娇儿姑娘出气!”说着一个箭步跳到水秀才身边,抡圆了扁担就砸。
一边砸一边想:“姓水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惹恼我家爷了,但若让爷来打你,只一掌就送了你的小命儿,还是换我来打你,你纵然皮肉受苦,至少还能得条活路。”
因此玳安扁担上加力,先照顾水秀才头面,打得他头破血流、样子狼狈到十二分之后,才对着屁股腿这些肉厚的地方招呼起来。水秀才被打得“嗷嗷”叫,在地上滚来滚去,比将要挨宰的猪也强不了多少。
围观的人群起先还不知道水秀才为什么挨打,但听那明白人一讲解,说那幅挽联中暗包的意思如何下流龌龊,如何阴狠恶毒之后,都鼓噪起来,骂这水秀才竟然在死人头上做这等文章,也怨不得星主大官人如此暴怒,十足的该打!
也有一等明眼人暗暗称奇,要知西门庆素来是清河县里最大的纨绔,他怎能一那挽联,便有眼力寻出其中的阴毒破绽?难道是他平日里深藏不露?还是地府还魂之后,开了前世的宿慧呢?
挨打的水秀才这时满心想求饶,还想把应伯爵、李外传供出来减罪,但玳安第一扁担就打在他的嘴巴上,打得他齿折舌破,咿咿唔唔的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惨叫着闷挨。
西门庆不开口,玳安也不敢停手,又打了顿饭时分,眼见那水秀才已经快被打得展挺了。桂卿心下虽然恨极了这往死里糟蹋人的水秀才,但想到若真把人打死在这里,那时却怎生收场?于是径自来到西门庆面前跪下,想要说什么时,却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只得伸手向灵前一指。
西门庆长叹一声,向玳安挥挥手:“住了!”玳安急忙丢开扁担,打了这么半天,他自己都累了。
指着萎顿在地的水秀才,西门庆恨恨地道:“把这厮给我扔出去!扔得远远的!”来旺来兴赶紧上前,架着这个也不知该说倒霉还是该说幸运的家伙,远远的扔在两条街外。
来旺来兴回去之后,应伯爵和李外传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把水秀才弄走了。
丽春院中,西门庆早已经一把捽下了那幅挽联,七扯八扯,撕了个粉碎。这时老鸨子听了闲杂人等的指点,明白了挽联中的深意后,一时间悔愧欲死,放声大哭——只说是想要灵前好,却没想到把全天下同行姐妹的脸都败光了!
正哭得起劲儿,却听西门庆又是一声大喝:“拿文房四宝来!”
老鸨子擦擦眼泪,凑到桂卿耳边问:“啥叫个文房四宝?既是宝贝,可知值多少钱么?”
桂卿恨恨地道:“文房四宝就是笔墨纸砚!早年你只叫娇儿姐学诗词歌赋,轮到我时,却又嫌费钱不让我学!若我多学得几句,今日怎能吃那姓水的如此羞辱?”
老鸨子虽是个强词夺理理屈词富的,也不由得低了头。
这时玳安捧上来了几张纸,一管笔,都是临时寻来的不堪东西,西门庆这才知道是自己说得简略了,便摇头道:“我要自己给娇儿写一幅挽联,这些东西却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