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阑带着夫人道别回府去了,可他那句提醒、那声「保重」,仍然在薛继的耳边徘徊不去。
「各地秋闱都已经结束了,名单最迟明日就能送到京城。」许琅抱着一摞公文从外面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自己拖来椅子落了坐。
薛继愁眉不展,看了一眼刚送来的公文,叹息道:「又逢大考,多事之秋……」说着抬头对上许琅的双眼,问道:「陈绍近来如何?」
许琅道:「听人说他跟方淮形影不离,有时在府上闭门不出,一待就是三四个时辰。」
准没好事。
薛继心底暗自冷笑,手拊在桌面的紫檀镇纸上,拇指抵着镇纸一侧反复摩挲。突然,他抬起手,带着镇纸重重落下,坚决道:「今年大考,我不掺和了。」
许琅心里一惊,眼神中流露出疑惑不解。「每逢大考这些人总能折腾出事端,你也不是第一年监考了,什么风浪没见过,怎至于逃避?」
「这不是逃避,是识时务。」薛继心中泛着苦涩,神情黯然道:「陛下对我已经毫无信任可言,这种时候寻常微小的事情都可能让我的处境雪上加霜,更何况是春闱大考。」.
简言之: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如果用人还疑人,这事肯定会出岔子。薛继心里明镜似的,可他总不能进宫去跟秦胥讲用人的道理。
自古以来君臣之间就跟夫妻之间极其相似,一旦遇上矛盾争执,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可言,只有退让、妥协,以和为本。相比起夫妻,君臣之间还更明确。
只有为臣者退让,哪有为君者妥协的道理?
正因为明白,所以薛继当断则断——今年的大考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
长宁十六年末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远看去城头覆了皑皑白雪,一片霜色中立着两个人影。
薛继依稀记得这样的场景在几年前也有过,只是物是人非,他和陛下的心境都以不复从前了。
秦胥拢紧身上披着的狐裘大氅,面色沉静如水,眉宇间隐约透着阴郁之气。「你是说,你不监考?」
薛继恭恭敬敬颔首应道:「是,臣已经十余年没回过江陵了,父母双亲年迈……臣想回去一趟。」
秦胥目光一冷,紧紧盯着他:「呢什么时候不能回去,就非要挑这节骨眼?回避春闱、推脱责任。丞相,你是丞相!」
听见这个称呼,薛继心里像是被银针狠狠扎了一下。缓了一口气,语气诚恳道:「一年之中开春最清闲,臣告假一个月不会影响办公。春闱谁不能主持?徐大人德高望重一样能当此重任。且除夕乃是团圆之夜,臣也想与家人团聚,望陛下成全。」
「朕可以准你两个月的假,但是春闱,你别想推脱。」秦胥彻底冷了脸,振臂拂袖转身就要离开。
「陛下!」薛继急了,随随即匆匆跟上他的脚步,脸上神情急切,提高了声音喊道:「春闱大考每三年一届,臣只是这一届请假,到底有何不可!」
秦胥回头轻瞥一眼:「丞相,如果不是自己心虚,何惧于旁人流言蜚语呢。」
「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薛继脚下步子顿住了,心中不寒而栗,沉了声答道。
秦胥抬起手狠狠咳嗽了几声,脸上多了些疲倦,于是他朝薛继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尽是借口」,径自缓步往紫宸殿暖阁走去。
离除夕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政事堂桌上堆积的奏折公文正在渐渐减少,薛继已经二十个时辰没合眼了,只顾着处理年末的琐事。
陛下迟迟不肯松口,在年前回江陵、顺便避开春闱是不可能了。想把这烫手山芋推出去,还得另做打算。
夜色沉寂,更深
露重。
薛府书房的灯还没有熄灭,透过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可以依稀看见薛继低头忙碌的身影。
沈玉容本来已经躺下了,可是躺了许久,身旁空落落的,总觉得安心不下,睡也睡不着,干脆就披上衣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