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太后爱画儿,去岁照画裱了幅江南采莲图,浮萍一道开,藏青萝小扇一把,就挂在书房里,今儿郑肃希求见,要领命下江南,太后便摸着佛珠坠坠不言。
唐玥与姜觅去请安之时也只等在了耳房,姜觅不想见他,唐玥自是清楚。
两人悠悠品着茶,隔了房门依稀听着书房内声音熹微,想是郑肃希求恩不得。
宫女上了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上好的汝窑瓷在唐玥手里把玩,声音细又脆“你意下如何?”
“他既去南,我便去北,随你一道好了。”姜觅不甚在意,这世道虽然安宁可路上贼寇什么的到底也有,一人出门不安全,她又是要假死脱身的,更不能立于危墙。
一南一北,泾渭分明。
日后也老死不相往来。
唐玥知她心思不可转,也未劝“可想好如何处置家中事了?”
姜觅微抬眸见她,眉眼染了淡淡讥讽味道“我家不比你家,你是侯爷的珍宝,我却仅是一个女儿。”顿了半晌,又悠悠添了几句“更何况――我死了,这局才能破。”
不破不立,她父母既允了郑肃希的求亲,虽无信物又在国孝,可郑家哪是他们家能招惹的?
姜觅言下自嘲,眉目淡讽。
便是唐玥,对上郑家嫡长孙,又怎么敢轻易得罪?
不过各自敬着罢了。
唐玥一时无言,只微微叹气“既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
“本来就是这个理儿。”姜觅咬着糕点,眼中沉静得可怕,“别忘了,晚些时候把药送来。”她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奈何有些事,只能偷摸着弄,还得从宫外偷渡。
啧。
“放心。”她已吩咐风夏风露亲自去办,易容后再去买避子药,唐玥想着觉得头疼,捏了捏额角,这都什么事啊!只如今也只能装作后宅恩怨,买一副避子药了。
“郑家不好得罪,可我见着寒门弟子这些年地位偏高,想来――”姜觅压着声音开口,宫殿大,隔音效果也好,不然两人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虽然有风铃杨柳和姜觅的两丫鬟望风,两人这行迹也委实太过大胆了。
唐玥心思微动,睫毛颤了颤,没想到姜觅也看出来了。
“这门婚事是好是坏,还真说不定。”姜觅冷静得不行,眼里半是讥讽半是冷漠“没了也好。”做一个依附男人的菟丝子,还不如斩去所有退路做悬崖上的松柏。
她姜觅……是那等子只能局限在后宅的女人吗?
“他快下江南了。”姜觅开口提醒唐玥,要是假死,这无疑是个好时机。
而只有逃脱了姜觅这个身份,才能推开桎梏,不然待郑肃希回来,那也是一本糊涂账。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姜觅从来不为难自己。
“我知道。”唐玥敲着桌子略微显得苦闷“仓庚和欧阳瑾瑜的婚事正在商讨中,待过了十一月,想来就要开始过六礼了。”这对上郑肃希,她的胜算可不如白黎大,可姜觅身故,身为手帕交的自己必然需要出面设路祭,拜祭什么的,而且时机掐得太好,难保郑肃希不会生疑心。
姜觅挑眉“我会记得备好添妆的。到时候你替我送过去。”
“欧阳瑾瑜谋了外放,在他们老家,也是在北边。”唐玥撑着下巴状若无意的提起这事。
姜觅勾唇,也如她一般以手撑着下颌“是仓庚?不想对着糟心的父亲,想回老家了?”她倒是听说了些那位膳部郎中的事,怎么说呢?拎不清。
就是运道好,这位妻子和女儿都聪敏,不似她。
就算没了唐玥站在仓庚这一处儿,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仓庚也一定会活得很好。
“乡下,人少。”
几乎一瞬间,姜觅就懂了唐玥的意思。若这方刚死了姜觅,青山书院就多了个夫子,时间上来说太过蹊跷,而且她需要个身份。
全新的,没有破绽的身份。
仓庚与她仅有几面之缘,不熟,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唐玥。
“我懂了。你安排便是。”她的目标是去青山书院,做个夫子,好在茶道,棋艺,书画,琴,她都拿的出手,四书五经也有浅见,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做个偏门儿的夫子,还是能胜任的。
崔家人厉害,可他们不教偏门的!
“你果真下定了决心?”太后问,心神稳固丝毫不动摇。
“是。”郑肃希跪在地上答,虽不如寒冬料峭,可春寒里的青石亦冷,但少年眉目没有丝毫不适,甚至神情也没有分毫动容。
“既如此,问我做甚?”
“您是长辈。”
太后嗤笑一声,稍带讥诮“你的长辈并不少。”而她不过其中一个女流,虽位居太后,亦不过在宫里等死罢了。
“并非所有的郑家老人都能称得上长辈。”郑肃希不会花言巧语,有些地方却固执得可怕,他早早看到郑家弊端,故步自封,夜郎自大,插手太多,陛下迟早忍不住要剁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
他的反叛,与其说是少年人的狂妄,不如说是郑家的另一条路。
投诚,像帝王投诚。
甚至他连世家女儿也不娶。固执的要在清白的边缘官员里挑。
一如――姜觅。
本来唐玥是很好的选择,但她母亲姓崔,而唐家大房的另一个女儿却是庶出,被唐玥养在庄子上。
身份不够。
太后似被这句话取悦了一般,无奈摆手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下去吧,去见你父母。江南不安生,皇帝睡不着。”她到底是郑家出身的女儿,还是在乎娘家的,皇帝夜不成寐也不是一句夸张的话,而是她真正想转达给郑家当家人的信息。
郑肃希叩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