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精神萎靡的约克郡长,埃德加只能交代利奥夫里克修士尽力照料好他,在国王的附近,一些受伤的侍卫醒来后便低声闲聊着前日的大战,他们描述的惨烈战斗倒是令旁边的哈罗德有些羞愧。这个国王的掌旗官受命帮助重整溃兵,未能参加北线的大战,更错过了对诺曼底公爵的追击。
“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休厄德郡长忽然睁开了有些发红的眼睛。
“我的大人,现在我们的伤员太多了,我打算将一部分轻伤的先送回去,其他人继续休整一阵再出海。”埃德加说罢轻叹口气。
“其实当时我怕得要死。”休厄德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大概只是因为骄傲,不愿被当成懦夫,才不停地跟着陛下冲锋。我还记得当时我为了掩饰恐惧,就在马上乱吼了几嗓子,然后我看见那个灰眼珠的诺曼人,他挥着一把长刀朝我冲过来,听见我的声音,他当然没听懂我在嚷什么,却立刻停了下来,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兔崽子们和我一样害怕。”
埃德加静静地听着这个老兵的倾诉,并无一丝不耐烦,其实当时在战场的人谁心里没有恐惧呢?便是他自己,纵然经历的杀阵早已难以记清,每次进入战场,和敌人像爱人一般贴近,直视对方脸上凶恶或惊恐的神情时,都会忍不住想知道,这一次是否是自己的终点?
休厄德的儿子埃努尔夫在一旁侍立,这个年轻人臂上也受了一点轻伤,他甚至不记得是在哪里被击中的了,或许是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或许是救下父亲的时候,无论如何,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埃努尔夫忽然听见自己的父亲对国王说道:“我曾经发誓追随陛下的脚步战斗,没想到这么快就不能继续守誓了。”
埃德加已经让人检查了休厄德的伤口,知道这个领主腑内尚无破口,如今他的命运全然在上帝手中,国王想要打断这个领主的胡思乱想,却听他继续说着,声音轻微得几乎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猜发誓就像试图在海上掌船一样,若是命运的风浪太强大,帆桨也无力抗衡,我们像是傻瓜一样发着誓,以为一切都在掌中,然而在命运面前凡人终归无能为力。”说完这些,大概是太累,约克郡长渐渐睡了过去。
国王离开这座教堂以后,又在寒夜中登上城墙,城门上面那个布列塔尼哨兵并未像一个风前的稻草人一样坚守岗位,正躲在一个避风口酣梦,根本没有发现埃德加,直到被国王拍醒后才吓得浑身发抖。若是通常情况下,埃德加会在军营里将睡觉或走神的哨兵鞭打示众,可是刚刚从一片血腥之间走出,他并没有将这个哨兵怎么样,只是让这个年轻人休息一阵,并从他手中拿过长矛,替他站了半宿的岗。埃德加虽然不知道诺曼底那边局势到底如何,可是他知道,眼下敌人绝无力攻到这里,何况要拿下雷恩这样的城市,至少要有五千之众,他不觉得诺曼人目前有这个力量。然而眼下埃德加已难以入眠,在这高墙上数着寥落的星辰算是唯一的排解了。
在东方,诺曼底公爵这一夜同样彻夜未眠,鲁昂的城堡上,威廉紧盯着南面的天空一片红色,面上满是阴云。公爵已经许久未曾剃须,似乎是作为向敌人复仇前的一种默誓,在威廉身后,朗弗兰克看着那烟炎张天的景象,忽然用他那意大利人的口音说道:“过去我在家乡的时候常见到领主们穿着华丽的盔甲,参加比武和宴会,人们最喜欢谈论的是那些表现最勇敢的骑士。但是如今的时代里,荣耀体现在偷窃牛羊,洗劫教堂和旅客上面!那些洗劫旅客和教堂,然后洋洋自得地出现在宫廷女士们面前的骑士真是基督世界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