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夏祥并不知道的是,马小三写信之时,一是仓促,二是急切,忘了将两件重要的事情写上,一是燕豪已经派人快马前往中山村去找夏祥母亲,想从夏祥母亲之口查出他的去向。二是夏来夏去大难不死,现在一人北上一人南下。
“先生,千江有水千江月,那么头上的明月,此时此刻照在安定河上,也会照在滹沱河上了?”萧五并不知道夏祥的心事,依然兴致勃勃说个不停,“会不会安定河的河水和滹沱河的河水,最终合在一处都流归大海了?”
百川归海,是人所共知的常识,本来萧五的话并无出奇之处,却一语惊醒梦中人,夏祥蓦然停下脚步,仰望夜空的明月,喃喃自语:“百川归海,万邦来朝,不管是三王爷,还是几王爷,无论李鼎善先生还是曹公,又或是宋超度宋侍郎,好吧,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好景常在,都指向同一个人……”
“谁?”萧五瞪大了眼睛,好奇加懵懂。
“还能有谁,当然是当今圣上了。”夏祥翻了翻白眼,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没谁,赶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早起。”
“为何要早起?明日又不考试。”萧五瞬间就被夏祥带偏了话题。
“因为明日一早有大事发生。”夏祥随口一说。
“什么大事?”
“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
“先生,现在先透露一二,要不我睡不着……”
“先生,先生等等我。”
夏祥哈哈一笑,脚下不停,大步流星。
明月无言,寂寥而永恒地照耀大地。繁华而盛大的上京,全部笼罩在明月的光辉之下。月光下的皇宫里,文德殿外,几名太监在窃窃私语,福宁宫里,几个宫女拎着灯笼在打盹。皇宫外,禁军列队巡逻。
皇宫以南三十里的民宅中,有父母呵斥孩子的声音。再向南三十里,房屋低矮而破旧,已是上京郊外,时有犬吠之声传来,远远近近,在小巷深处回荡。
再向南三十里,便出了上京城。出城不远,便有一处树林。树林不大,方圆不到十里,都是一些北方常见的大树,榆树、柳树、槐树、松树,并非什么名贵树木,却为来往的行人提供了一处休息的场所。林中被僻出了无数块空地,若是白日,空地之中便会多出众多茶肆、酒馆、冷饮摊贩,也有简易的客栈可供住宿。在此停留的大多是前来上京的客官,途径此地时正好天色已晚,此去三十里路程才到上京,若是连夜赶路,过于劳累,在此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出发,也是好事。是以林中十数家客栈,大多时候客满。
因为此树林之中一应俱全,劳累之余,有如此一块宝地可供吃喝乘凉休息,是为人生一大乐事,有好事者便将此林叫为快活林。
四更时分的快活林,行人早已安然入睡,只有几个早起的早点摊主刚刚起来,支起炉子点燃炭火,为即将到来的客官准备早点。每日从此经过前往上京的路人不下数千,只要有数十人吃饭,就足以养家糊口了。
李观雨在快活林卖了十年早点,每天五更时开始忙活,到中午时分收摊,半天下来赚上两百文是家常便饭。两百文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每日喝点小酒割块猪肉了。有时再遇上大方的客官,顺手多赏十余文,他便存了起来,以便日后可以讨一个小妾。
今年是大考之年,现今又临近大考,前来上京的客官中,多了不少读书人。读书人并非全都清贫,也有出身富贵之家的士子,出手无比大方,李观雨记忆犹新的是,昨日有一个名叫沈包的考子,吃了十文的早点,和他聊了一些上京的风土人情,兴趣所致,扬手赏了他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足足相当于一千文,他当时高兴得险些没有跳起来。此事成为激励他完成纳妾梦想的基石。
今天如果能再遇到如沈包一样的客官就好了,李观雨一边做着美梦,一边支起摊点。他的早点是油条、豆腐脑、咸菜和自制辣菜,以及他最拿手的绝密武器——李氏辣酱。李氏辣酱是他亲自调制的特色小菜,味道绝美,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刚支起锅烧开油,第一根油条还没有下锅,就有两匹快马赶到。马上二人,一黑一白,一胖一瘦,酷似黑白无常。二人都是精干打扮,腰间挎刀,眼中精光闪动,神色凛然。
二人将马系在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黑胖一拍桌子喝道:“来一斤油条,两碗豆腐脑,要咸的,不要甜的。辣酱来一碗,要大碗,不要小碟子。赶紧的,店家,还要急着赶路。”
李观雨阅人无数,一眼就可以看出二人是官差,有官命在身,不敢怠慢,卖力地炸好油条,送上豆腐脑和辣酱,安分地躲到一边去了,不敢再心存半分讨赏之意。
黑胖用力咬了一口油条,愤愤不平地说道:“木恩,燕豪燕太尉派我兄弟二人连夜赶往灵寿县中山村去查实一个无名小辈的来历,上京之中有多少大事要做,非要我二人去办如此屁大的事情,分明是借故让我二人出京,也太欺负人了。我二人又不归他管辖,凭什么派我二人前去?为何不派周氏兄弟?”
木恩摆手笑笑:“花关,切不可有此想法。燕太尉是我二人的恩人,于我二人有救命之恩,替他办事,理所应当。他不派他的手下,也是不想事情走漏风声,是对我二人的信任。中山村虽地处偏僻,却是李鼎善蛰伏了三年之地,此去中山村,必定大有收获。到时真要查到了什么重大消息,入得了三王爷之耳,我二人也就有出头之日了。”
“话是这么说,只怕没有收获白忙一场。真有所获时,苦劳归我二人,功劳是燕太尉一人的。”花关三口两口吃完油条,还不饱,用力一拍桌子,“店家,再来一斤油条。”
李观雨早就料到一斤油条不够二人吃的,在二人说话的当下,又炸好了一斤。听花关吩咐,忙不迭送上。
花关二话不说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脸色一变,一口吐了出来:“呸,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店家,你开的是黑店不成?”
李观雨吓得脸色惨白,忙拿过剩下的油条咬了一口,哭丧着脸说道:“客官,一样的面一样的油,怎么就又苦又涩了?”
“是我嘴巴淡出鸟了?还是你嘴巴吃了大粪了?”花关勃然大怒,将刀往桌上一放,一只脚踩在凳子之上,圆睁双目,“你再咬一口试试,再敢瞪着眼睛说瞎话,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李观雨当然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不,此时虽然天光还没有大亮,东方已经泛白,朗朗乾坤,又是太平盛世,谁敢当众杀人?他的油条味道鲜美,快活林无人不知,花关不但毁他名声,还口出狂言,他哪里还受得了,当即也拍了桌子。
“不用咬了,我的油条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很。倒是客官你是什么货色,我就不知道了。血口喷人,无中生有,无非是想吃霸王餐。没钱就明说,两斤油条两碗豆腐脑,我还请得起!”李观雨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他自认见多识广,什么货色都见过,比花关更嚣张狂妄的官差也不是没有,最终都败给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相信花关不敢闹个没完,大夏律法完备,对官差多有约束。
木恩开始本来想劝花关收手,不想李观雨一个小小的早点摊主就敢如此盛气凌人。他虽然劝花关不要抱怨燕豪的命令,心里却对此安排也是颇有怨言,只是不想多说罢了,毕竟说也无用,只能服从命令。却不成想,吃个早点也能吃一肚子气。他平常会克制情绪,轻易不发火,但一旦发作,会是烈火。
花关怒极,一挽袖子,扬手打了李观雨一个耳光:“反了你了,以为老子想吃霸王餐?以为老子没钱?老子有钱,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觉得你的油条难吃得跟屎一样,白吃都不吃,还想要钱?赏你一个耳光算是对得起你了。”
李观雨冷不防被打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见对方动了真格,顿时软了,也不想再凭三寸不烂之舌争一个长短了,忙弯腰鞠躬:“对不住了客官,是小的的错,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