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王海的亲笔信被快马送到了仁川,一直在那里主持防务的郑蛟,和带着这封信的山东亲兵一起踏上了回城。
当时有个约定,王海确定自己控制住汉城之后,就派人送去回信……
一直到这个时候,满清那边都没有什么发觉,因为他们派来采买大批货物的商人在朝鲜驻屯军登陆之前就已经是回到了盛京,在这之后,在冬季,朝鲜南北交通经常被大雪所阻断,消息居然一直是没有泄露出去。
在古代这种交通落后,信息流转闭塞的情况下,某地发生变故,只要是封锁得法,确实是能实现保密。
何况刚刚被满清攻占的朝鲜人对鞑虏并没有什么好感,肯定不会有什么主动通风报信的存在,实质上,对于展示了足够武力的大明山东兵马,许多朝鲜的中下层士子和地主们,大多是欢迎的态度。
毕竟对于几百年的朝鲜传承,这汉家衣冠代表着的可是正统所在,也是朝鲜对文明的向往所在。
十一月间,走仁川和山东这条线,因为渤海的风大浪大,并且海冰出现,实际上要先沿着朝鲜海岸线向南,然后再折向山东,在莱州的灵山私港一带上岸,这花费的时间可真是不少。
事实上,等确定的消息到了李孟的手上,已经是腊月初了,崇祯十六年也要过去。
这个消息先送到的是齐国公的谋主公孙先生那边,谋主和军师的称呼是非正式的,但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地位却是不言而喻。
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被众人怀疑身份很久了,大家也是羡慕他的遭遇,同时也是对山东和李孟的天命所钟更有信心,公孙先生的水平,在山东的文武高官之中都有共识,那真是实实在在的宰辅之才。
有了孙传庭在,从前很多模糊的事情和规矩,都是变得清楚顺畅,整个山东的文武集团都是变得愈发的正规和有组织,这其中,孙传庭的功劳当真是不小。
有这样的大才,山东大兴似乎是真有天命在其中,当然,知道这位公孙先生是当年山东盐帮行险从天牢诏狱之中偷天换日出来的人,当事人成海已经是牺牲在战场上了,其余的人还在京师和各处坐探,消息保密的很。
山东的腊月初,天气已经是十分的寒冷,可身体健壮,并且恢复到最佳状态的孙传庭却仅仅是穿着一身棉袍。
看到王海的信笺之后,孙传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热火起来,王海此举可是实实在在的开疆拓土,大明自宣德朝之后,哪里有这般的盛事。
“公孙先生”在国公府是不需要预约或者是通传的,他的身份地位高崇,下面的人都会恭敬客气的告诉他,目前国公大人正在干什么。
此时的齐国公李孟正在后院的演练场那里锻炼身体,这是李孟带来稍有的几个影响,现在山东的人都是说“锻炼”身体而不说“打熬”身体了。
等孙传庭来到后院的时候,看见李孟手中拿着长矛,摆着刺杀的姿势,一次次的收回刺出,极为的枯燥。
在一边背手侍立的黄平,见到孙传庭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开口低声说道:
“请公孙先生稍待,大帅从城外军营回来,就在这边练习,按照往日规矩,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孙传庭手中捏着书信轻轻的敲打手心,微笑着说道:
“身在高位不忘自律勤勉,这样的人才是成事的英主,咱们大帅就是如此啊!”
这么夸李孟,边上的亲兵营统领黄平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而且说的的确是实情,尽管才是下午,可天却很阴,隐约有下雪的征兆。
李孟手中的长矛抖的笔直,每一个动作都是做的一板一眼,他上午出去视察城外的军营的,奔波行动已经是有些疲惫,可下午的锻炼依旧是一丝不苟,在这个乱世,武人的立身之本就是这一身的武艺,保住自己性命的底子。
他也知道孙传庭过来,不过长矛的刺杀锻炼还要完成,事实上,如果不是孙传庭过来,李孟在完成长矛刺杀训练之后,还要去齐国公府边上的射击场,练习长短火铳的射击。
过了会,李孟已经是完成了长矛刺杀的训练,满头大汗,一旁的亲兵过来送上毛巾,李孟简单的擦了几把,笑着对孙传庭说道:
“孙先生,这没有仗打,身上却是闲的难受,不练练不舒服,身为武将却顶个国公的名头闲在这里,不好,不好。”
听到李孟的感慨,孙传庭欠欠身,笑着回答道:
“大帅切莫如此讲,而今大帅居中调度指挥,乃是胶州营的核心中枢,真到了天下太平那一日,大帅还要比今日更加闲适呢!”
话说的尽管模糊,但其中却是善祷善祝,今后天下太平,那自然指的是大事将成,双方心中明白,相视哈哈一笑。走进了长廊下,孙传庭双手把王海的来信递了过去,开口说道:
“一切果如大帅所料,王将军轻取朝鲜了。”
那边郑蛟称呼王海是小王将军,都被谨慎的王海制止,要知道大本营这边已经是称呼他王将军,还真不知道他如何想,想来颇为的有趣。
对这个结果,李孟并没有孙传庭和边上的黄平所表现的那般激动,接过热毛巾仔细的擦了擦头脸,又是喝了口热茶,开口说道:
“鞑虏兵马可有动作?”
孙传庭见到李孟的这样的镇静,想想自己方才那般的失态,不由得暗笑自己未免沉不住气,看看大帅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纪,居然这般的沉静,听到询问,连忙的回答说道:
“王将军的信上说,汉城、仁川、开城几地的鞑虏,都已经被斩杀殆尽,未曾放走了一个,现在朝鲜江华以北已经是大雪纷飞,若无意外,鞑虏要知道朝鲜这边的动作,差不多要明年开春了。”
李孟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虚请的动作,示意孙传庭和他一同进内堂,边走边说道:
“汉城那边的城池,按照山东和郑家的海商描述,还是足够坚固高大,这次带过去的火炮,架上城池,就足够抵御鞑虏的攻打,倒是城内那些朝鲜人我还担心,万一有什么反复,总归是人多势众。”
孙传庭听到这话,脸上禁不住现出笑容,开口说道:
“朝鲜是我大明三百年藩国,素来敬畏汉家天威,这次王将军文武两处手段都是用上,带的又是咱们胶州营的精锐,还请大帅不必担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是走进了内堂,黄平站在门外,李孟和孙传庭落座之后,李孟却是先开口说道:
“不征之国,不征之国,恐怕还是给他们惯出毛病来了,满清的厉害他们见过,我们山东的厉害他还不知道,有以为和山东隔着个海,和鞑子那边一马平川的,搞不好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孙先生,你这边拟一个方案,登莱总兵赵能那边,要单独划出一万兵马放在登州,随时准备出援。”
不征之国,这是因为大明立国之初,因为李成桂协助明军对付蒙元,所以太祖朱元璋把汉城到鸭绿江这片土地划给了朝鲜,并且封李成桂为王,而且取隋唐争高句丽的故事,留下祖训,认为这朝鲜是不征之国。
慑服外藩,光是凭借着所谓的积德是不够的,要凭着强大的武力威压,才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可有明一代,除却万历三大征帮助朝鲜驱除倭寇之外,从未对朝鲜动过刀兵,这让朝鲜对大明能有多少臣服之处。
这年代的人都有认为海上是天堑的想法,朝鲜人权衡满清和山东的利害轻重,还真是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孙传庭在那边记下李孟的指示,李孟沉吟一下又是说道:
“宁先生那边也要催促下,郑家的船匠既然已经是派来,那就快些安排制造,不能次次总是依靠郑家的船……目前登州和灵山两处的岸放已经是足够,水营这边尽快北上。”
说完这些之后,李孟呼出去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声说道:
“当年东江一镇,几千老弱病残,牵制正蓝、镶蓝两旗的鞑虏兵马,我在朝鲜放精兵一万,看看这效果会如何!!”
孙传庭点点头,当日间毛文龙一事,现在已经是众说纷纭,不过东江镇对满清的牵制大功却是明摆在那里,看起来李孟对朝鲜的事情已经有全盘的考虑,想了想又是继续说道:
“郑家的船,这一两年还要用,去和郑芝豹那边说,先不用为将来的富贵考虑,现如今我就给他一个,朝鲜的各港口我可以给郑家专营,跟他们讲,将来这样的好处少不了。”
“大帅,郑家草莽之人,郑芝龙又和鞑虏素有勾结,咱们不得不防啊!”
孙传庭边记录边开口说道,李孟摇摇头,沉声说道:
“郑芝龙有才但甚是猥琐,格局不大,这次本来是个讨价还价的局面,可却谦卑恳求,也就知道他的本领了,这种人,用实利报酬,就已经足够。”
李孟的判断已经是非常的准确,久在高位,拨弄天下大势,人的眼光判断,已经是不同凡响了。
“两日前,永平府团副守备张坤送来的信,上面提及蒙古流民入关投奔田庄,愿意为奴,耕种田地求活,这件事孙先生有印象吗?”
这时候门外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走了进来,孙传庭把草拟的文稿交给袁文宏,开口吩咐了几句,袁文宏退出去安排方才李孟的种种命令。李孟说的时候,孙传庭在飞速记录,不过他并不是记录李孟的话语,而是直接把李孟的话语形成命令发下去,下面的人接到这便笺的时候直接照着执行就可以。
小处见大,这就是孙传庭经过多年的官场历练所培养出来的本事,每次吩咐完,这个便笺的原件都要拿回来给李孟过目的。
孙传庭记录的这张纸条每次李孟都会浏览一遍,尽管每次都能看见孙传庭近乎完美的计划和安排,清晰的把李孟的命令传达下去,可这是大事,李孟可从来不会偷一点懒,这是谨慎的公心。
等到袁文宏退下,黄平侧身看了一眼,也是躬身离这内堂远了些,黄平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比山东大部分将领强出许多。
“大帅,张坤此人有胆色,有眼光,有能力,的确是我山东难得的人才,杀向付义,夺中屯卫,开屯田田庄,到前些日子那封信,真是出色。”
这些话都是实情,李孟点点头,孙传庭放低了些声音,又是开口说道:
“河北总兵张江执掌北地兵马,若是这张坤再经营地方上的田庄,招募流民人口,等于这河北地的军、民都在一家之手,张将军和张坤的忠心自然是不用说,但这多事之秋,却难免有心人挑拨啊!”
若是有人进来,听到孙传庭的这番话,肯定以为这公孙先生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本无事的局面,却要因为这番话生出事来。
但李孟神色却颇为的嘉许,势力过于集中于一家人之手,即便是忠心,却有些隐患不得不防,可有些事,作为主家要说不合适,这就需要谋主来讲话了,身为下属,要主动的做恶人,这也是一个处事的法门。
“孙先生说的有道理,如今山东这文武架构,稳则稳矣,却也有埋没人才地方,这张坤若没有此次的表现,怎么能知道他有这样的本领。”
李孟感慨几句,却嘿嘿笑了声,又是说道:
“当然,若没有他兄长张江力推,他也没有这次表现的机会……他信上所说的事情,却和本公在大同那边的布置暗合,既然如此,让他带一队直属亲兵去大同吧,按照他信上的做,做的好,未尝没有拜将一方的机会。”
听到这安排,摘下面具的孙传庭笑着躬身,边写边说道:
“大帅这等安排,张总兵和张坤若是知道苦心,定当感激涕零。”
一件件事处理完,妥帖安排,李孟也是感觉到一阵轻松,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目光却凝注在陕西和河南交界的潼关一带,开口似问孙传庭又似自问:
“侯恂搜刮三边之兵,出陕入豫,这是朝廷最后的希望所在,我知道,李闯想必也知道,只是……会在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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