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盯着的十几名衙役都是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孔嗣德的身边的一名亲随连忙的跟上,拽住一名衙役,那名衙役刚要开口喝骂,那亲随笑着把一块碎银子塞进差役的手中,低声的问道:
“请问这位差爷,刚才有人看见是盐,各位差爷,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呢!”
那差役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这次是凑过去小声的说道:
“砍头撒盐,这是李大帅惩戒的手段,有时候荒山野地或者是不方便明正典刑的,盐贩子盐枭直接是砍了脑袋,身上撒上盐,兄弟,这件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听到这个消息的衍圣公的二儿子孔嗣德,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不能抑制的愤怒,他山东总兵李孟不过是一介武夫,居然敢这样对圣人后裔。千年传承、圣上册封的国公这般的行事。
这人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王法,还有没有把孔家放在眼中,从李孟的势力伸到济南和兖州之后,对孔府一直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尽可能的保持尊重。
这种态度,让孔府里面这些只知道在一方小天地之中安享富贵的世家子们以为李孟是惧怕他们家,这些人从生下来就被套上了圣人后裔的光环,注定一辈子富贵,而且比起其他的勋贵,他们还不受到改朝换代的影响。
孔家的这些子弟,很多都是在这种毫无风险的,安享富贵的环境中生老病死,十几代,几十代这么传下来,见识都是极为的浅薄,他们和孔三德那种在外打拼见多识广的人完全不同。
被孔府剥夺了文如商行主事人地位的孔三德,真是有些心灰意冷,索性是把全家搬到济宁靠着运河边上的别业中居住。
这次孔府做决定的时候,没有这位旁支的大胖子来说三道四了,孔府上下听到孔嗣德的陈述之后,从衍圣公到族中几个主事的长辈,都是愤怒异常,决意要给目无圣贤体统的鲁莽武夫一个教训。
尽管孔府震怒,可细想一想,想给李孟这武夫教训的手段还真是很少,总不可能动员孔府的家丁青壮,去找镇东将军李孟的胶州营去打上一架,那可就是把脖子送到别人的刀下去挨宰了。
有明一代,朝中的重臣,以把女儿嫁入孔府为荣,或者是娶孔府的女儿,毕竟这是全天下最太平长久的所在。
依靠这不断的联姻结亲,孔府虽然是安心在曲阜享受富贵,但在朝中也是有他的关系网和影响力。
最近向孔府提出联姻要求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兵部尚书,正是替天子统管天下的大臣,岂不是正好对付这山东总兵李孟的。
衍圣公当即是修书一封,给这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时答允了这桩陈新甲的提亲,反正自己儿子不少,娶陈新甲的女儿也无所谓。
徐州的那些盐枭,实际上和孔府并没有太多的利益关系,或者说根本没有关系,这些人被砍头,孔府除却他们的二公子受到些惊吓,那个庄子的大门被破损几处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孔府中人之所以这么愤怒,要动用朝廷的关系来动一动山东总兵李孟,实际上就是看中了这私盐贩卖的利润。
财帛动人心,让人忘乎所以看不清形势的也是钱财和利益,这一次贩运私盐,仅仅是在滋阳城和曲阜城一带贩卖,还有给自家用,这就已经是一笔大财,如果能在整个兖州府贩卖的话,那又该有多少钱入账。
这钱来的太容易也太快,比起兼并土地布置规划,使用佃农耕种,要简单很多,从前没有接触这个私盐贩卖,孔府上下还不觉得如何,接触了这个大利之后,尽管才有一次,却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李孟对孔府一直是优渥宽容,这种懒得理会,给自己少些麻烦的态度,却被孔府认为是武夫对孔府的畏惧和忌惮,大明文贵武贱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孔府身为士林文人之宗,自然更是瞧不起武将。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推崇儒士,讲得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在建文帝的时候,黄子澄和齐泰一干纯儒把持朝政,结果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天下的藩王手握兵权却没有一个出兵勤王。
再以后一直到如今的崇祯年间,儒士文臣一直是在朝中稳稳的压过了武将和宦官,大明一代代皇帝,从皇帝治天下,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眼下的局面差不多是士大夫治天下了。
如何把握对文人士林的态度和分寸,对李孟来说还真是个考验,最起码在对待曲阜的态度上,他的优渥和宽容就被当成了敬畏。在这利益的争夺上,孔府被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晃花了眼睛,开始进行愚蠢的挑衅。
不过这件事情上,孔府自己也不能大张旗鼓去发动舆论和李孟斗争,圣贤的传承去贩运私盐,这简直是个笑话。
但有些事情在官场上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既然是答应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联姻,那这位兵部尚书自然也会去做些事情。
话说回来,若是李孟在山东的名声,如同河南的左良玉或者是陕西的贺人龙一般,想必不管是孔府,还是兵部尚书陈新甲都不会对李孟做什么,但现在李孟在天下间的名望是“平庸守成之辈,尚算温良谦恭,不晓官场常事”。就是说很少办什么错事,对朝廷还算是恭敬听话,可却对官场上的一些规矩很是懵懂。
更有意思的是,现在李孟出身卑贱,是贩盐起家的军户,这身份当然是让人瞧不起,他目前的阵营还是个失势的阉党,眼下是文臣专权,东林为先,被太监提拔起来的武将肯定是被天下人瞧不起的。偏偏他依仗的这个太监还是个失势的太监,被目前最有势力的司礼监大太监和南京镇守太监所敌视。
几项叠加起来,李孟在大明的权势阶层之中的印象可想而知,刘泽清不过是先冲进登州城,就有个左都督、曹州总兵的官衔,李孟一项项的大功,要是正常升赏的话,如今也应该封爵了。
尽管和李孟打过交道的人,还有那些见识过李孟兵威的人,都是知道对方的厉害,不敢有所触犯,但大多数的高官们,普遍是认为李孟在山东根本长远不了,这等既不是出身将门,又没有什么高门重臣提携的微末之辈,不会有什么长远。
偏偏李孟自起家开始,就没有怎么离开山东,一直是专心经营这一方的小天地,和中枢的大臣们根本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朝中大臣们对他了解不过是在奏折和各部的文报中看到,根本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至于这孔府,属于身在庐山中,看不清楚周围,把别人的宽容看作是敬畏的糊涂蛋,世上从来不缺这样糊涂的人。
腊月间,派人把信送到了京师,那边也都是忙着这个腊月过年,估计就算是有什么举动也要等年后进行了。
山东看着又是恢复到暂时的安宁之中,但在南直隶却有了一件大事,之所以是大事,是因为南京上下所有官员都和这件大事有所关联。
扬州望族方氏,状告徐州卫所军兵贩卖私盐,触犯朝廷盐政**……
的确是大事啊,扬州望族方家那是世世代代承办官盐销售的扬州豪商,号称“淮盐十,方家五”的大老板。
南京城内凡是能管事的文武官员,谁没收过方家的常例孝敬,还有些寒门起家的官员,若没有方家前期的资助,后期的贴补,又怎么会有今天。
所谓拿人的手短,方家有这份人情丢在这边,又有不少的亲朋故旧在朝中以及地方上为官,所谓官商巨家,这样的大族,在南直隶说话也是极有份量的,方家来告状,那大家都不得不重视。
何况他所告的案子,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徐州卫所军兵贩卖私盐,卫所军兵做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大明官兵别说是贩私盐,做盗匪的都是大有人在,但这些东西很少有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讲。
但这次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说了,而且还是方家来告状,那就由不得不重视了,按说盐政相关,应该去在海州的盐政司告状,可方家所告的是徐州的官兵,盐政司根本无权管辖,所以事情也就推到南京来了。
民告官,有理也定罪三分,但扬州方家这么一告,大家都自动把这件事情忽视过去了。
徐州的官兵在经过海州城对海盗的失败,在南直隶追剿流民的挫折之后,已经是灰头土脸,加上山东兵马进驻两淮之后,徐州南北都有山东的兵马驻守,徐州这些兵马用处也并不是那么大了。
河南、湖广一带的情势紧急,以及徐州驻军的不那么重要,让南京兵部尚书、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三人开始朝着危急的地方调拨徐州的兵马,现在留在徐州城以及周围驻防的只是一个残破的卫——砀山卫。
这个卫在海州和杨四那伙海盗作战的时候,遭受的损失最大,因为南直隶江北的兵力一直是颇为紧张,所以没有得到补充,调兵的时候,诸位大佬们也不愿意动这个不太有战斗力的卫。
徐州仅剩下这一支兵马,不到两千人的队伍,行事却有些无法无天起来,徐州的州县衙门,上报这砀山卫扰民的官方文报可是如同雪片一般,不过按照大明的老规矩,都是压下来不予理会。
方家这次的告状,真可以说是人证和物证齐全,看这些证据,那真是铁证如山,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每年每月都是常例的银钱孝敬可不是白花的,地方官府报上来,南京的官员都是推诿不理,但方家报上来,大家马上是慎重起来,要合议给个答复。
南京城内的兵部官员也有私下里去问方家,说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那砀山卫就算是拼命贩卖私盐,也赶不上你方家进账的毫毛,何必去计较什么呢?
谁想到方家这次却咬紧了牙不松口,说是要是这南直隶的军兵都卖起私盐来,我们方家还有什么活路吗,必须要抓这个典型治罪,给别人一个颜色看看。
私下去问的那个官员也是拿过方家好处的,而且还是那种拿的不少关系亲密的,听恩主这边把话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也就不好继续劝告了。
但南京官员的合议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来,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是在湖广和凤阳那边呆过的,知道凤阳、安庆一带的兵马不能擅动,同样的,南京的兵马也不能放出去,算计下来,南直隶周围已经是无兵可用了。
那不足两千的砀山卫士卒在徐州,琢磨半天居然没有奈何,派个文官过去督办这件事情大家是不敢想的,眼下这些大头兵,逼得急了可就要哗变的,到最后朝廷对哗变的军兵无可奈何,还要追究这督办的文官罪过。
官场上的诀窍就是谁也不愿意发表意见,免得承担责任,那边方家催促的紧,这边大家又都在僵持着,局面一时间尴尬……
这时候,仗义执言的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又是站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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