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南岸那边站着的田见秀身边已经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位正是郝摇旗,他看着对面层层叠叠的工事,脸色阴沉的好像要下雨一般,而在田见秀下首的,却正是那名差点击溃闯军马队的那名陈二虎.
“河里面没什么伤人伤马的东西,二虎,你当时那几百人马也是直接过河吧,麻烦不。”
听到田见秀这么问,这名军将肃声的说道:
“河不深,水底也颇为的平坦,当时来回很是便捷,不过这已经是四五天的时间,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那张石头一行人也是见好就收,在水中跳跃着跑了回来,这样看,水中的确没有什么布置,田见秀嘴角已经是带上了笑意,这么浅的河水,对骑兵和步卒没有什么影响,相当于双方之间有百步距离的平地而已。
“这官兵如此布局,倒有些引我们去攻的意思,咱们千万要慎重,莫要上了这些官狗的恶当!”
郝摇旗瓮声瓮气在边上说道,田见秀微微皱眉,郝摇旗的见识和狠辣,这以往的印象在他心中已经是淡化了许多,但郝摇旗说的也有道理,官军的大营面对面的这一块设置的极为有层次和完备,如果硬攻的话,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
但对面这样没有战意的敌手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做这么个局吗?要知道和郝摇旗的战斗,据说这山东兵马一直是压着郝摇旗进攻,怎么今日就龟缩起来了。想了半天也只能是想到对方怯于闯营的几十万大军。
这数量上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对方不敢进攻,只能是据营而守。
郝摇旗的气馁,让这几万前锋军的主导权明显是由田见秀掌握,田见秀看看对面官军大营的两侧地形,的确不适合渡河作战,战场被对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正观察的期间,一直没有出声的陈二虎却冷声的说道:
“咱们闯军人多,不怕死。”
听到他的这句话,田见秀和郝摇旗对视一眼,禁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五十万人马,能被称为核心的军事力量差不多也就是十几万人,陕西边兵、老弟兄,各部的骨干底子,剩下的人都是壮声势的炮灰。
跟随闯营,的确有这些炮灰的一口饭吃,但既然被称为炮灰,这些人就是消耗品,在起家之初,闯营的确是穷苦人为了求活的造反组织,大家彼此都是兄弟,生死与共。
但出生入死这些年,不断的有人死去,不断的有新血加入进来,如今的李、罗联军是一个军事集团,他的确是聚拢流民,率领大家求活的组织,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军事集团的根本目的服务。
田见秀和郝摇旗当日在鱼腹山区可是杀妻小和李自成表忠心的人物,这等冷血凉薄,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八月二十二这天,上午闯营的大军到达了李家坡的对面,胶州营的诸将和李孟一起在坡顶看着对面的布置。
闯军不大举冲锋绝不开火,这是给下面火器兵的死命令,看着河对岸的几匹马停驻,也看见那些大笑挑衅渡河的闯军士卒,但除却几名摆出去装装样子的骑兵之外,胶州营一直是隐忍没有反应。
“这么等着,实在是窝火,大帅,咱们又不是打不过这些流贼,何必这么忍着,不如来一个打一个……”
陈六这样猛冲猛打的军将,根本受不了这样的龟缩,他也知道这样做的用意,可还是觉得憋气,李孟拿着千里镜望着对面的景象,到一定的距离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对方的扎营地点距离河岸很远。
他边看边出声回答:
“这次流贼来的如此小心,步步为营,要是这前锋你就把他打疼了,以李闯和曹操的脾气,马上就要缩回去,咱们在河南也就是归德府和黄河沿线能动,要是他跑到别处去,怎么给他教训。”
李孟呼了一口气,笑着对陈六说道:
“陈六你吆喝着来一个打一个,你那马队的把总,差点被流贼的骑兵给吃掉,对面这么多人,小心的应该是咱们啊!”
五百骑兵对五百骑兵,仆从的土豪武装溃散死伤,就连胶州营的正规骑兵也死了几十人,这种战果几乎是胶州营军队成立以来的首次,这样的情绪通过种种渠道反应到李孟这边来,今天直接拿出来说。
陈六脸猛然涨的通红,身边的张江脸色也是不好看,淮扬军和兖州军的马队,在所谓的战场遮蔽和互相截杀的战斗中,吃亏的可是不少,但真正能称得上是失败的,并且规模值得一提的,就是这河边的互斗。
“大帅,末将治军不利,战后请大帅按军规责罚……”
“和你们治军无关,那天我叫来几个人问了问,河边这几百名闯军骑兵打的很沉着,怕是所谓的陕西老卒吧,最难缠的就是这些人。”
“大帅,那把总杨战犯了大错,这仗结束后,就行军法。”
李孟呵呵笑了几声,促狭的盯着陈六,开口笑着调侃道:
“想给他求情是不是,败战虽然丢人,好歹没有把流贼吓跑,不过,给骑兵拿着火铳,把这些人都给搞傻了,骑兵是个拿着刀剑冲的,拿着火铳下马去打算干什么……杨战也是老卒……这次让他领着他的骑兵,在前面冲吧!”
打头阵死亡率很高,但立功赎罪的机会也很高,李孟的这个结论,的确算是留了情面,陈六大喜,连忙的躬身致谢。
就在这时候,涡水南岸突然爆发出巨大的鼓噪,就连李孟他们所在的山坡这边也能听的清楚,在山坡上的诸将停止了交谈,都是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李孟拿着千里镜看了几眼,笑着说道:
“看来今天就要把这前锋打疼了,诸位,去各处安排督战吧!”
众人齐声的领命,各自跑到预定的位置,山前的火器阵地是张江督导,而陈六和汤二则是在工事后面的军营之中。
无数的流民冲到了涡水岸边,这些流民都是拿着个盛土的容器,很多人都是拿着衣服包裹着土,赤着上身,每个人脸上都是有很狂热的神色,双眼发光一样盯着对面的官兵工事。
在闯营之中,这些流民最起码从快要饿死的境地,变成了有一口饭吃,在这地狱般的世道之中,能有口饭吃,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这些甚至连鞋都没有的穷汉,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炮灰,但为了这口饭,这炮灰当也就当了,如果能在炮灰的生涯中活下来,或许就会有个很不错的提高,或许自己能吃饱饭了,如果再上一级,或许还能让全家吃饱。
平时就算是想要有这种做炮灰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每个人都是很兴奋,死就死了,这样的世道,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和解脱。
南岸声势喧天,北岸一列列木栅之间人影晃动,原本布置的兵丁仅仅是警戒,此时真的有警,大批的在营地等待的士兵迅速跑进充实,做好战前的准备。
“碰”的一声号炮,早就是在河边等待的流民们纷纷的把怀中的土包丢进了水中,一时间水花四溅,丢完土的流民转身向后跑,而后续的人则是跟上,如此周而复始,土包不断的被丢进水中。
闯军竟然是想要填河!百步宽的河流,他们居然想要填上,对面木栅之后的胶州营官兵有的人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火铳兵们在笑,连士官们也有忍不住笑出来的,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不过接下来谁也笑不出来了,近万人的轮转填河,有人专门挖土,有人拿了土则是迅速的上前倒在河中,这毕竟是几千上万人的工作量,能看见涡水因为干旱和上游取水,河水本身不深,最深处也不过漫过膝盖而以,而且水流也不急促。
这么大的土方量填充到河中,能看到一条近百步宽的土地迅速的朝着北岸靠了过来……
“装填弹药,检查火绳!!!”
几乎每列木栅的士官都是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尽管按照这个速度,还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靠近过来,但这种疯狂之极的景象,实在是给人心中巨大的压力,让人心惊胆战。
张江大步的走在木栅之间,他没说一句话,跟在身边的亲兵都会把他的话重复着大声喊出来:
“都稳住,流贼进入五十步之内再打,不要慌,你们在工事后面,你们的身边有你们的战友,他们只是一些傻子和疯子,就按照你们平时射击练习的时候打!”
闯军那边的流民依旧是在疯狂的朝着前面填土,不过开始有背着弓箭、火器的士兵夹杂其中。
那些填土的流民动作不停,很少有人注意到前面在岸上的木栅后面有人不间断的把弓箭射过来。
可这箭支却不是奔着填土这些人的,只是高吊着落入河中,而且就那么一张弓间隔段时间的发射。
这箭支似乎总是落在差不多的范围之内,既然对人没有杀伤,闯营那些流民们也不理会,依旧是蜂拥向前。
这种力量的弓箭就算是挨到最多也就是个擦伤,谁也不怕,河水渐渐的被阻断,前面的水流越来越急,填河的速度也渐渐的有些慢。
可那支箭还是不紧不慢的吊射,对面的官兵在工事中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填河流民鼓噪嘈杂,声闻十里,官兵在木栅之后,安静异常,一动一静,双方之间只有那吊射的弓箭朝着河里射,很是诡异。
终于,填河的土地到了那弓箭的落点所在,弓箭这时候却突然停止了,安静半天的对面突然传来几声大喝。
在木栅后面的火铳爆豆一般的打响,一时间所有嘈杂和喧闹,全被这火铳的爆响掩盖住。
那支弓箭吊射的地方距离木栅五十步左右,正好是射程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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