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贩盐,不过做的却不精细,要知道这盐业的买卖,并不是有盐就能卖出去的,两淮盐商都是山陕、徽州的商人,几十代的传承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看着好像是钱货两讫的生意,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李孟连连的点头,大明盐业买卖的最顶层就是这些两淮的盐商们,双方水火不容很长时间,李孟有时候也想,等到自己杀光了这些盐商,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行业里面的奥秘,今日居然有一位淮上盐商给自己讲述,真是难得的机会。
方应仁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身为李孟的大将已经是有种杀伐的血气,靠近了接触,方应仁的压力很大,说了几句之后,喉咙有些干,端起茶碗喝,却已经是空了,李孟笑着有拿着茶壶给他倒满。
这次方应仁并不紧张,反倒是笑嘻嘻的端着茶杯受了,李孟终于是开口问道:
“却不知道方兄来意为何,总不会是在这里闲谈吧?“
方应仁完全的放开了,笑着回答道:
“大帅这么称呼实在是折杀小人,大帅养兵治民,花费巨大,这开源的心思想必是迫切的很,小民家中有些门路,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到这话,李孟眯起了眼睛,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主动上门讨好,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对方必然会要求回报。
从前孔三德、周扬都是做过类似的事情,天灾频频,内忧外患,脑筋清醒的人都是看到内乱将至,急于寻求庇护之处,或者想在这乱世中博得一场大富贵,但现有这个状况下面,即便是有想法,也不能蓄积武力,个人还是无法和朝廷抗衡。
目前来说,也只能是下注了。
朝廷兵马没有什么下注的必要,常例的供奉已经是让人烦扰不堪,鞑子远隔千里,又是常在关外,而且此时的满清女真,在华夏汉人眼中仍然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除却那一直和草原上有生意往来的山西商号,其余人都不愿意选择。
而陕西乱军,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煊赫时候也有几十万兵马,但几起几伏,总是看不到有什么长远,让人不太放心。
按说李孟也是山东总兵,正牌朝廷的兵马,在外人的眼中看起来,这李孟和寻常的大明军将没有什么不同,敛财的本领或许还要高超些。
但凡是近距离接触过或者是仔细观察过的人都知道李孟和周围人的不同,或许李孟在这个时代都显得另类。
李孟善于敛财但私人生活可以称得上是俭省,每日里驱使军兵训练,从不克扣军饷,驻扎在山东却没有骚扰过百姓,反倒是屯田收容流民。
尽管做过这些好事,但李孟生活俭省,可钱财全是投入到自家军队之中,屯田收容流民,可屯田的田庄完全是自家的产业,军队名为国家的军队,但实际上也被李孟控制的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大明军队一般都要有太监监军,行动都是要有巡抚等高品文官带领,但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形同摆设,把柄还被李孟抓在手中。
李孟从来不说什么忠义之辞,在朝廷之中,山东总兵李孟很不起眼,只是知道山东很少出什么乱子,朝廷有事他也会听命出兵。但仔细一想,山东的兵马除却在齐河县打败过清军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战绩了,也没有干过什么。
如果一个仔细观察过李孟和山东兵马的人来判断,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所图非小”或者是“恐非池中之物”之类的的套话。
这话虽然是俗气,但对于那些想要下注赌富贵或者求平安的人来说,这样的人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左良玉、贺人龙之辈,也是拥兵数万,嚣张跋扈的大将,但若是和这种武将勾结,等于和虎狼为伍,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就会把你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连个渣都不剩。
可李孟不同,从起家到现在,最起码还是守规矩的,做生意从没做过不守信的事情,这点让人总归是放心些。
而且对于商人们来说,李孟也是一名商人,他是山东最大的盐商,这种在同一个圈子的身份更加的让人安心,也让人觉得容易把握。
从前李孟自己看不到这一些,孔三德和周扬郑重的表示对他的看重或者是投靠,李孟还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现在已经是不再这样了,盐商方家找上门来,并不让他多么吃惊。
只不过是这方家眼光好,提前联系上了自己而已,对方凭空上门送给自己一笔大好处,自己靠的是什么来回报,靠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刀枪,自己手下的几万雄兵。
方应仁看见对方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愈发觉得此行的正确,下注与否先不说他,搞不好眼前就有大便宜可赚。他停顿了下,身子挺直,笑着开口,此时方应仁的立场和态度已经不是方才谈话那么拘谨,而是真正站在了平等的地位上。
“小人在家的时候,家父时常讲到,而今两淮盐业,虽说兴旺发达已经是快要百年,但却并不稳定,参与在其中的人太多太杂,彼此争夺,恶意争斗,本应该更大的盘子却被局限住了,若是有人整饬一番,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李孟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盐业整饬,那是南直隶盐运衙门和户部的事情,本座是个武将,又是镇守山东,管不了那么远,那么多!”
听到李孟的回答,方应仁哈哈的笑了几声,就像是没听到的一样,自顾自的扯到了别的话题:
“方家愿与灵山商行合股开办盐栈,所占股份,灵山商行六成,方家只要四成,两淮盐业的盘子几百万两还是有的,因为一直是混乱,还有许多的空子可以发掘,整饬之后,总能从盘子里面扣出一两成,到时候方家和灵山商行合股开办的盐栈,就做这一两成的生意。”
方应仁笑嘻嘻的说的极为轻松,但两淮盐业的一两成生意,那就是上百万、几百万两的买卖,实在是大利。看着李孟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方应仁却愈发的放松,继续说道:
“扬州府的同业诸家,小人虽然是操持贱业,可家中也有些在官府做事的亲戚,平时照应着,小人家一贯是懂得规矩方寸,不过也有些同业商户,家中没人在官家做事,没人教导,难免有人失了规矩,忘了如何做生意了。”
随便一个人进来,听到两个人对谈的任何一句话,都会糊涂半天,方应仁每句话都是没有联系,可李孟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浓,觉得颇为有趣。
若想成为别人下注的对象,而不是成为棋子,实力很重要,聪慧同样重要……
话说到这里,貌似双方都已经是了然,这个话题再也不提,改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这方应仁虽然精干,可在扬州繁华地,又是豪门富家子,对这些享受和玩乐的门道很精通,说起来那可比方才打哑谜强太多了。
说起来,李孟还要比这方应仁小上几岁,不过方老二曲意逢迎,双方谈的很是尽兴,眼见着到了吃饭的时间,方应仁知道这初次相见,已经是谈的足够多,谢过李孟的留饭邀请,告辞去客栈居住了。
送出门的时候,方应仁好像是响起来什么,回头笑着说道:
“有件事情好叫大帅知道,家父说过,这盐货是官卖的生意,不管怎么做,总归是要在官面上过得去。”
李孟板起脸来回答道:
“省得、省得,本座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自然知道万事要守王法。”
看到李孟板起脸来,方应仁一愣,等到李孟说完才放松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方家多少年的生意坐下来,这次来山东,除却观察形势,和李孟见面之外,自然还有些现实生意上的考量,和李孟面谈的时候,也提到了要在胶州和济南两处开设商铺的请求,并且请李孟恢复方家在济宁州的几处产业。
李孟对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这些请求实际上都是给灵山商行增添收入的,他当然大力赞成。
说起来有些好笑,浙江有良港,可惜是控制在浙江海商的手中,南直隶也有良港,可惜不允许私人使用,能取得海贸货物的渠道,相对经济核算的居然是胶州,江南奢华地,对外洋的东西需求比较大,方家做这些生意也算是贴补。
三天后反正就要出发,李孟索性是让方应仁去找侯山去谈,这些细务他就没必要关心了。
眼下的侯山也在忙着搬迁的事情,侯山的地位跟着李孟水涨船高,从前见到孔府的孔三德,侯山要称“老爷”,后来则是“德爷”,现在,侯山的称呼里面要是再有个“爷”字,孔三德是肯定不让,说是两人年纪差不多,兄弟称呼就最好了。
几天后,李孟和家眷们在亲兵营、马军还有两营兵马的护卫上路,赶往济南,因为许多灵山卫、鳌山卫出身的兵卒家眷都是在济南府那边被授予田地,全家搬迁了过去,李孟手下的军兵们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舍。
女眷和老太监他们都是马车,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疲惫,李孟骑马率军护卫,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沿途上都有屯田田庄和依附于胶州营系统的地主士绅,给养扎营这类的事情倒是不用愁。
这一路上,李孟都是在想方应仁谈的那些话,张江率军进驻淮北之前和现在,黄平的情报系统花费了很大力气在两淮盐商身上,方家在扬州盐商之中是个什么地位,李孟还是明白的。
那天方应仁说的话虽然是遮遮掩掩,可对于李孟来说,到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没人教授规矩的盐商,显然都是些没有官方背景,或者是其后台已经是败落的。
这样的盐商无依无靠,下手也是最容易和最没有阻力的,所谓整饬盐业市场,在里面扣出来一两成的份额,恐怕就是要在这些盐商身上打主意了。
至于要守王法,那当然就是说暗地里用什么方法来吞并这些产业无所谓,但明面上一定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只要是合法合理的把这些盐商的产业吞并,他们的出产和销售全部是方家来负责,所得的收入和利润,则是给李孟六成。
这件事情看起来好像是方家给山东总兵送了个大便宜,但方家也是凭空的扩充了一大块家业,而且见血动手的体力活还要李孟来干,别看方家是四成,但在两淮盐商中所占的份额加大,附加的好处可远远的超过那一成。
李孟也是得到了进入两淮盐业的机会,两淮盐业和现在的山东私盐销售不同,这种纯粹的,只属于这个时代的盐业生意,李孟和手下人或者是外行或者是半懂不懂,也需要方家这样一个代理人。
方老太爷的确是老奸巨猾,找了个很好的切入点来和李孟这边结盟,并且提前表示了自家的善意,这的确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至于如何动手,李孟实际上在方应仁突然登门之前,就已经是有了方法,要不是方家老二讲述的足够有说服力,当然,更主要的是来的及时。要不然,李孟的这个法子也会用在他们方家身上了,方家的运气真是不错。
距离济南城还有一天多路程的时候,来自济南的传令兵快马和李孟这支队伍会合,带来的消息很是突然,京师的传旨钦差已经是到了济南,旨意的大概意思也已经是弄清,要求山东总兵李孟,入河南平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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